谢孟瀚猛地将空碗往身侧一掼,粗瓷碗撞在冰凉的瓦片上,“当啷”一声脆响刺破这寂静的夜。
他指尖虚虚抓了两把,才勉强撑着膝盖、带着一身酒气从瓦片上踉跄起身,喉间滚出的话语却裹着少年人未散的桀骜,混着浓重的酒气,一并冲上头顶的星空。“我避他锋芒?”
“我谢孟瀚打三岁识千字,七岁作策论,京都里那些自诩名门的公子哥,哪个没被我在朝堂策问上压过一头?”
萧音早把青花碗晃得底朝天,连最后一滴残酒都没剩下。
闻言她当即拍着身下的青灰瓦垄大笑,笑声碎在夜风里,混着满身酒气。
她仰着脸,鬓边碎发被风掀起,那双醉眼成了两颗漾着酒晕的星子,明明晃晃,却又带着几分站不稳的朦胧。
“好!说得好!哥,我就知道你最厉害!”
她说得激动,身子一歪,差点从瓦片上滑下去,身后的萧无穷眼疾手快,伸手稳稳托住她的腰,将人轻轻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萧音浑然不觉身后的支撑,只歪着头,语气带着醉后的笃定:“我跟你说,将来你肯定能……能当大官,再来一碗!我再敬你……敬你将来让全天下都记住名字!”
谢孟瀚脸上也染着醉红,他扯着嘴角笑,眼底的锐光被酒气晕成了柔和的亮:“还是你懂我……”
“那当然!”
萧无穷指尖轻轻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眼底笑意藏不住,“好了,别闹,再晃就摔下去了。
萧音像是才知道后面有个人,转头想跟萧无穷炫耀,却撞进他含笑的眼底。
见她望过来,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声音温温的:“慢点说,别呛着。”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我哥是不是最厉害的?”她说着,还仰起脸,想伸手去拍谢孟瀚的肩,却被萧无穷轻轻按住手腕,拢回了自己身侧。
萧无穷低头看着怀里人红扑扑的脸蛋,听见萧音把“最厉害”的名头安给谢孟瀚,他喉间低笑一声,凑到她耳边,“袅袅,你看清楚,谁在抱着你?”
萧音懵懵地转头,撞进萧无穷含笑的眼底,酒意让她反应慢了半拍:“弟弟……”
“嗯,是我。”萧无穷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谢孟瀚厉害吗?他不知道袅袅喜欢吃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在袅袅生气时哄她开心……”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把萧音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要说最厉害,明明是能把袅袅照顾得好好的人,对不对?”
萧音眨了眨眼,脑子里的酒气搅成一团,只觉得萧无穷的声音好听,抱着她的胳膊也暖,然后重重点头,转头朝着还在自说自话的谢孟瀚喊:“谢孟瀚!我收回刚才的话!最厉害的不是你,是萧无穷!”
谢孟瀚迷迷糊糊抬头,挥了挥手,嘟囔着:“厉害啊……喝酒!再喝一碗!”说着就去抓酒壶,却抓了个空。
月光下,谢孟瀚还在对着夜空慷慨陈词,萧音靠在萧无穷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偶尔抬头冲萧无穷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萧无穷揽住她的肩,指尖握着她微凉的手,鼻息间满是她发间混着酒香的浅淡气息,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月光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连风都变得软乎乎的。
******
萧音是被后脑勺一阵钝痛扎醒的,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费力掀开一条缝,入眼却是熟悉的青灰色帐顶。
“嘶……”她倒抽口冷气,猛地坐起身,身上的外袍早不知去向,只剩件贴身的中衣,布料上还沾着淡淡的、属于萧无穷的冷松香气。这一下,酒意散了大半,脑子却还混混沌沌的,像被浆糊粘住了。
“姐姐醒了?”萧无穷的声音在床边轻轻响起。
萧音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嗓音哑得厉害,“你、你怎么没把我送回去?”
她记得自己昨晚好像抱着酒坛不肯撒手,后面的事就断片了,怎么会睡到萧无穷床上?
萧无穷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耳根泛红:“昨晚姐姐嚷着困,说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我没敢惊动别人,就先让姐姐在我床上歇了。”
“完了完了……”萧音脑子里“嗡”的一声,酒意彻底醒了,抓过床边的外衣就往身上套,“铃铛那丫头要是知道了,又要念我大半天!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萧无穷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姐姐,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没有没有!”萧音连忙摆手,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解释,“我不是怪你,是铃铛那丫头太封建,这事儿本就没什么,是她自己老是多想多。”
萧无穷沉默了片刻,指尖微微蜷缩,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得听不出波澜,“那若是以后,铃铛不会再念叨姐姐了呢?”
萧音正忙着穿鞋,随口接道:“那可不行,她还得管着我的衣食住行呢,离了她我可怎么活。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溜回去,趁她还没发现……”
萧音脚步匆匆往外赶,刚要踏出萧无穷的院门,眼角余光却瞥见院内青石板上蜷着个人影。
她脑子还昏沉着,只揉了揉眼粗略扫了下: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她压根没管那人是谁,转身便匆匆离去,只在跨出院门时头也不回地丢下句:“一会记得过来吃饭。”
她走得太急,全然没瞧见身后的萧无穷,指尖早已攥得发白,目光死死锁着石板上的人影,周身那股子平日里的沉稳尽数被慌乱取代。
还好,萧音没看见。
一刻钟后,谢孟瀚是被青石地的寒气冻醒的,后脑勺还隐隐作痛,宿醉的钝痛从太阳穴往天灵盖钻,他猛地睁开眼,入目是萧无穷院子里那棵熟悉的老槐树。
“操。”他低骂一声,撑着地面坐起来。抬头就撞进一双清淡的眸子,萧无穷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手里捧着杯热茶,雾气氤氲了他半边脸,整个人姿态闲适。
谢孟瀚太阳穴突突直跳,语气里淬着冰:“萧无穷,你有病吧!”
萧无穷吹了吹杯沿的热气,“昨晚我也醉了,自顾不暇,委屈你了。”
“呵。”谢孟瀚冷笑一声,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什么酒量?我还不知道。”
“哦,那就是离得太远了。”
“离的太远了?”谢孟瀚往前踏了一步,阴影罩住石凳上的人,“我记得,你这院子里,给我留了间客房吧?就在东厢房,走过去不过十步路——你是懒得动,还是故意让我冻了半宿?”
萧无穷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汤,没接话。
谢孟瀚却不肯放过,俯身逼近,声音里染了几分玩味的狠意:“怎么,不说话?也是,反正你那好姐姐萧音,从来只当你是心善温厚的弟弟。”
“你说,要是我现在过去,跟她好好‘分享’下我昨晚的经历,她还会这么心甘情愿的给你铺路,让你接管萧家军吗?
“谢孟瀚!”萧无穷猛地抬眸,眼底素来的温润清淡寸寸碎裂,翻涌而上的是足以噬人的狠厉,“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在这里对你动手?”
“动手?”谢孟瀚眉梢轻挑,语气里的挑衅直白又笃定,“尽管试试。你敢在这里杀了我?”
话音未落,萧无穷猛地起身,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已死死抵在谢孟瀚颈间,刃尖几乎要划破皮肉:“你看我敢不敢?”
谢孟瀚却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只剩凉薄的笃定:“那你动啊,这里可是将军府,萧老将军若是知道你是个这样的人,你觉得你还能待在这里。”
“谢孟瀚,但愿你这副宁折不弯的脊骨,能一直这么直着。”
“那是自然。”
萧无穷收了几分戾气,挪开匕首,一字一顿道:“说说吧,你想怎样?”
“不怎样。”谢孟瀚直起身,掸了掸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嘴角勾着得逞的笑,“不过是找我亲爱的妹妹,好好聊聊趣事,比如,我是怎么在她弟弟的院子里,被寒气冻醒,后脑勺还磕了个包的。。”
“谢孟瀚,你多大了?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无不无聊。”
“无不无聊不重要,”谢孟瀚挑眉,故意放慢了语速,目光扫过院角那扇虚掩的侧门——那是去萧音院子最近的路,“重要的是,管用。”
“你以为我在乎?”萧无穷强撑着镇定,可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已经悄悄攥成了拳。
“你不在乎?萧无穷,那可是两万萧家军。”谢孟瀚笑出声,转身就往院外跑,“你要是真不在乎,方才就不会拿匕首抵着我了!”
身后传来茶杯搁在石桌上的轻响,以及萧无穷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可谢孟瀚跑得更快,他拼着宿醉的钝痛,几乎是跌撞着冲出门去,门外的小径他熟,萧音的院子就在前头拐个弯,不过数十步路。
等萧无穷追出侧门时,只看见谢孟瀚的背影已经拐过了墙角,离萧音院子的月亮门,只剩几步之遥。
萧音正低头摆着碗筷,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你来了,正好,菜刚要……”
话音未落,谢孟瀚的身影已晃进门来。萧无穷踏进门的脚步骤然顿住,耳中先捕捉到的,是谢孟瀚那慢悠悠,却像淬了毒的话:“萧音,你哥我今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睡在院子里。”
眼底的笑意瞬间冷了下去。萧无穷眸中翻涌的暗色——院子里?那已经是他手下留情的结果。
他一直扮演着姐姐眼中最乖巧懂事、善良温和的弟弟,就像只无害的猫。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骨子里的戾气早已疯长。谢孟瀚凭什么?凭什么一次次出现在这里,妄图分走姐姐的注意力,妄图踏足他和姐姐的世界?
昨晚姐姐醉酒时那句“我哥最厉害了”还在耳边,他就是被这轻飘飘的夸奖冲昏了头,才没忍住。
明明知道现在还不能彻底除掉这个隐患,却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他不怕谢孟瀚告状,甚至隐隐期待着。姐姐会怀疑他吗?会发现他的真面目吗?
若是会……那也没关系。把姐姐关起来就好了。
关在只有他能看见的地方,没有谢孟瀚,没有任何人,姐姐就永远是他一个人的了。
只是……她会生气吗?
应该会吧。
可生气也没关系。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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