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井底

长达月余的雨夜,今夜终于有些月色,虽不明亮,倒也能在那一层薄薄的月色中,映出些轮廓来。

月夕已经煮了三杯茶了,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井口,将近过了快半个时辰,井口依旧没什么动静,更深露重,她的手心竟有些微微出汗。

正当她以为亓官彧在井里发生了什么,却听那边传来了哗啦一声响,她迅速放下手里的杯盏,起身朝井口走去。

还未走近,便有一个湿漉漉的人从里头钻了出来,落地时激起一片水花,有好些都砸在了无辜的月夕身上,满是水腥味儿。

月夕蹙了蹙眉。

亓官彧也没想到月夕会走过来,一张俊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笑意,“小月娘担心我?”

月夕不大喜欢闻着水腥味儿,厌恶地后退了半步,“郎君龟息之功高明,自不用小女担心。不知井底情况如何?”

亓官彧撇了撇嘴,像是很生气,但嘴角的笑意依旧扬着,“我这般帮你,你竟如此忍心叫我一人独自站在冷风中吹,小月娘,你真不地道。”

月夕眨了眨眼,转身回堂屋拿了件衣裳丢过去,“这是我给阿爷做的衣裳,阿爷还没来得及穿。”

“竟是小月娘亲手为我做的衣裳!”亓官彧一阵欣喜,立马便将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换了下来,“果真合身!”

月夕摇了摇头,也不管他的贫嘴,只问,“井底情况如何?”

亓官彧这才好端端地坐在月夕方才的位置,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正色道,“与月娘想的一致,井底确有暗道,且有一股流向东北方向的暗流,若是尸体,不出半个时辰,必定能流至城外。”

月夕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但你还发现了其他的东西。”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亓官彧微微挑眉,不禁往她的方向倾了倾身,“小月娘方才莫不是放心不下我,跟着我一道下去了?”

月夕实在不习惯与别人有过多亲密的举动,更别提此人是身体结构如此奇怪的亓官彧,于是她下意识地将头偏了偏,“若是没发现,就当我没说。”

亓官彧啧啧一声笑了起来,“小月娘竟还学会用激将法了。”

他坐回去,饮了一口茶,道,“确实是发现了些东西。”

说着,他从脖子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石头,那石头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表面却十分光滑。

却见他将石头放在手心,轻轻一捏,那块石头便咔嚓一声碎成了两半。

石头腹内中空,竟是掉落一颗黑色的丸子。

这熟悉的丸子叫月夕猛地一怔,“这……从何处而来?”

亓官彧细细回想了一会儿,唇边笑意依旧,“井下看上去四通八达,但水脉却只有一条,跟着水脉往左不过半刻钟,我便游进了一条暗道中,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月夕抓住了他的字眼,反问道:“郎君能在水里看到东西?”

亓官彧笑意微微一僵,“小月娘,你怎地这般……”

言罢,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如实道,“井下暗流并非一脉相承,还有很多缺口,凌驾于暗流之上,像是无数条地下暗道,四通八达。我挑了最左边的那条,上岸后走到尽头,便看到了一个出口,出口处有一股非常浓重特别的酒香,竟是一个酒窖。”

他指着那颗小丸子,“酒窖里的酒已被搬空,我便在角落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月夕再一次沉默了,井下的暗道解开了彩蝶突然出现在城外之谜,如此说来,彩蝶很可能死在城内,更有可能死在栖月楼。

这一切皆由彩蝶而起,或许解开彩蝶之死,真相便能浮出水面。

想到此处,月夕豁然起身,换了身衣裳,又从屋子里拿了好多羊皮囊,给自己裹上了一张黑色面巾,正欲往外走。

亓官彧坐在院子里默默地看着她,他原想问问她到底要做什么,然则看她那般认真的模样,他也便没去打扰。

而此时眼见着她无视坐在院子里的他径自出门,亓官彧忽然慌了,他猛地起身,不过一个闪身,挡住了月夕出门的路。

“小月娘,怎地茶都没喝完,你便要走?”

月夕这才仿若回过神,抬头望着他,“我要去一趟栖月楼,亓官郎君要去吗?”

亓官彧本想再调侃一番,可见她如此认真,心思瞬即收了起来,嘴边扬起一丝浅笑,月光之下,竟还映出了一丝神采奕奕。

“好啊。”

夤夜,两道黑影自栖月楼后门而入,直奔后院井边。

因着楼里死了人,栖月楼已经关门整顿了好些时日,这些日子也不忙,是以辞退了好些短工,后院也因此清闲了好些。

藏在乌云中的月露出一角,倒映在那口圆圆的井里,月夕穿戴好一切,往井里望了望。

亓官彧走了过来,看着她道:“小月娘,你当真要下去?”

月夕定了定神,她其实是有些怕水的,无数个缠着她令她不安的梦魇里,便是与水有关。

可是她又不得不去面对,因为她想要的真相,也与水有关。

思及此,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无尽的冷水自四面八方灌入头顶,这险些让月夕喘不过气,好在她怀揣着羊皮囊,当她觉着无法呼吸时,便摸索着吸上一口。

井底果真有一条暗流,而且十分汹涌,月夕身量不大,刚潜下时险些被那股暗流给冲走,好在身后有一个亓官彧,这才让她稳住了身形。

暗流一片漆黑,未免走散,月夕紧紧拉着亓官彧的衣袖。因着是顺流,两人在暗流中随波逐流,直到遇到第一个缺口,月夕才停了下来。

亓官彧说的没错,暗道里的缺口与水面不在同一个水平上,只要靠近缺口水位便会自动下降,像是一个简易的岸边。

月夕渐渐靠近岸边,直到确定脚能落地才将头露出水面,新鲜的空气扑鼻而来,她赶紧呼吸了一口,摸索着往岸边走去。

暗道里一片漆黑,有风吹来,月夕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亓官彧此时也至岸边,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防水的油纸包,拿出一个火折子,又将挂在脖子上的石头取下并掰开,两块石头咔咔咔地相互摩擦着,不一会儿便产生了火星子。

没过多久,整条地下暗道都被燃着的火折子给点亮了。

月夕倒吸一口凉气,这还真的与亓官彧所说的一般无二,岸边有一条很窄的暗道,只能容一人通过,暗道的道壁上隐约有人为开凿的痕迹,被经年累月的水冲刷得只剩下一层轮廓,水腥味儿很重。

她站在暗道口子上,默默地往里看了看,一片漆黑。

亓官彧走了过来,调笑道,“可要去看看?”

月夕点点头,抬脚就往里走,亓官彧紧跟其后,幽暗的火光渐渐充满了整条暗道。

大约走了半刻钟,月夕便听到了一阵隐约的嘈杂声,她蹙了蹙眉,这条暗道整体皆是上坡,而今应该是快走到地面了。

她渐渐将脚步放缓了些。

“哭什么哭?!若是今晚谁伺候得好了,爷就明儿就带谁去享福!”一个粗狂的男声自道壁之外传来,月夕停下了脚步。

亓官彧倒是一副看戏的模样,吹灭了火折子,双手环胸,唇角微勾,默默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很快,隔壁传来了一阵骚乱,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便传来了砰得一声,似乎有人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阵女子的尖叫声传来。

男子似是有些愤怒,连喘气中都带着怒意,“他妈的臭女表子,竟敢偷袭老子!等着!看老子不一个个搞死你们!明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发生了何事?”又一道男声传来。

方才还带着怒意的男子气焰忽然弱了,他连连道,“没什么事,不过是药引子们不听话,教训教训罢了。”

“嗯。”那男子道,“这些话本不该我说,但明日事关重要,你可莫要坏了事!”

“大人尽管放心,小的绝对不会误了大人的大事!”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关门的声音,许久之后,道壁中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女子抽泣声。

月夕蹙了蹙眉,循着声音伸手摸上了湿漉漉的道壁。道壁虽常年被水雾攀裹,开凿的纹路却很清晰顺滑,也正因此,她摸了许久都没摸出什么门路。

她暗自叹了口气,只好作罢,朝暗道的尽头望了望,决定再往前走走。

亓官彧五感异于常人,自是察觉了她的动静,便又燃起了火折子,紧抿着唇紧跟其后。

两人又往前走了半刻钟,终于在一道石墙前停了下来。

这应该便是这条暗道的终点了。

月夕又近前摸索了一番,与方才的道壁一样,根本没什么门路。

她蹙了蹙眉,朝亓官彧伸出手。

亓官彧微微一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火折子,随即火折子递了过去。

月夕结果火折子,再次在石墙上摸索了起来,突然,墙壁上的一颗圆形凸起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伸手摸了摸,很硬,无法移动,但却是块石头。

火折子微弱的光慢慢从那块凸起的石头上移开,又往石墙上方看了看,竟也凸起了几块石头。

只是那些石头分布得很不均匀,像是毫无规则,却又像是故意如此设置。

月夕蹙了蹙眉,忽而想起城外林子里那几棵藏东西的树来。

“阵法。”月夕喃喃道。

亓官彧凑了过来,轻声问,“什么?”

月夕抿了抿唇,指着石墙道,“这是一个阵法,只是不知阵眼在哪儿。”

突然,面前的石墙微微一动,月夕微怔,好在亓官彧反应极快,吹灭火折子的同时,一手将她往他的方向拉,随即后退好几步,一个转身,藏进了前头的拐角处。

与此同时,那道石墙哗啦一声,被人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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