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顾宗离开后,月夕拎起工具箱子,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往里间牢房走的王珏,她尽力平复着呼吸,“多谢县尊。”
听着她的呼吸明显有些不太匀,王珏缓缓放慢了脚步,“方才可是想起了什么?”
“嗯?”月夕诧异地顿了顿,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到底在问什么,于是道,“上个月小女去栖月楼给彩蝶的婢子小欣敛尸,曾见过于妈妈一面,当时的她看上去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且十分暴躁,对所有人都颐指气使的,甚至还当场将一个龟公从楼梯上踹下来。”
“如此跋扈泼辣之人,确实会遭到些许的报复,可是,她身上的瘀痕伤口深浅不一,明显是长期积累所致,所以小女觉着她的话不大可信。”
“嗯。”王珏点点头,似是在同意她的看法,“死者彩蝶生前性情如何?”
月夕微微蹙眉,虽不知他为何会这么问,但还是道,“虽只一面之缘,但小女觉着她是个十分温柔善良之人。”
王珏突然顿住:“何以见得?”
月夕正低着头亦步亦趋焦急地追着王珏,没成想他竟是停下了。
只听咚的一声响,她顿觉自己的额头撞上了一堵肉墙,疼得脑袋都跟着嗡嗡直作响。
王珏见状,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抱歉。”
月夕揉了揉额头,亦是后退了半步,摆了摆手,继续道:“是彩蝶娘子托人让小女替小欣修的颜敛的尸,小欣只是彩蝶娘子的婢子,莫说这天底下,就说这整个黎阳县城,也没几个主子会如此真心替自己的侍婢办理后事的。”
“所以你认为,彩蝶是一个温柔善良之人?”
月夕点点头,认真道,“那日去栖月楼,于妈妈也曾对小女的容貌有所鄙斥,是彩蝶娘子替小女拦下。一个人是否善恶,是可以从眼神里看出来的。”
王珏颔首,似是若有所思,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今日本县也去了趟栖月楼,楼里的一些奴仆却不是这么说的。”
见他并没有要放慢脚步的意思,月夕无奈地暗自叹了口气,追了上去,“敢问县尊,那些人都说了些什……”
一个“么”字还没说出口,走在前头的王珏突然转过身,下一刻月夕便觉自己手腕一紧,连带着身子也跟着手腕上的力道往一侧偏了偏。
牢间甬道里哐当一声响,有一个铁制的东西跌落在了地上。
“小顾仵作可曾受伤?”王珏的声音从昏暗的甬道里传来。
月夕一时之间还不适应这个称呼,只微微愣了愣,但很快她整理好思绪,道:“回县尊,小女无大碍。”
虽说无大碍,方才那一下却依旧让她心惊地心脏咚咚作响,好在甬道里有些昏暗,再加上王珏此刻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形正好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也将她那张吓得有些惨白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确认她无碍,王珏这才转身循着方才的声音走去,月夕见状,拆下墙面上点着的一盏小油灯,跟了过去。
身后的墙角,正躺着一截小小的箭矢,看样子像是从前头拐角处射过来的。
那箭矢设计十分精巧,箭头尖且锋利,尾端还设有三个极细的棱形伞状倒刺。
月夕心尖一凉,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毒辣的箭矢。
一旦有人被这箭矢刺中,只稍稍动一动,箭矢的倒刺便会在体内作祟,被刺之人必定血肉模糊流血不止。
王珏却是冷嗤一声,随即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绣着美玉的绢帕,轻巧地将那截箭矢拾了起来。
“郎君,你没事吧?”跑进前去检查状况的衙役慌张地跑了回来。
王珏摆了摆手,沉声问:“人呢?”
衙役侧身让出一条道,指着前方拐角:“在里面。”
王珏将箭矢连同绢帕一道握在手中,转身径自往前面走去。
月夕将油灯放回原处,随后也跟了过去。
拐角处是一个独立的牢房,彼时那牢房内灯火通明,受伤的狱卒早已被清理走,只剩下一张破旧的桌案、一个还算干净的床台以及床台上那厚厚稻草里躺着的一个人。
此人正是早间从城外抬回来的那个男子。
男子浑身上下都被绷带包裹着,只余留一个头与一截手臂是完好的。他方才似是在闭目养神,听闻有人来了,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月夕虽然站得比较远,却也小小的震惊了一下,这男子的瞳孔,竟是墨绿色的。
王珏将手里的箭矢往地上一丢,正好与地上的精致小弩撞在一起,只听哐当一声,他剑眉微挑,“扶绥国人?”
男子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复又闭上了眼。
“放肆!”王珏身边的那个衙役猛地拔出剑,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县尊问话,你敢不应?”
“竹心,不得无礼。”王珏冷眉:“听闻一个月前,扶绥国神阳将军被人谋杀,自那之后,扶绥国便内乱不断……”
男子再次睁开双眸,怒瞪了他一眼。
王珏踢了踢脚下的箭矢,箭矢与地面触碰,又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莲花旋螺弩,这是扶绥国神阳军的东西。”
那男子打量了一圈,终究还是将视线落在了王珏身上,“你们想做什么?”
“此话该本县问你才是。”王珏道,“阁下潜入我下唐,意欲何为?”
“我没有!”男子有些激动,扯动了身上的伤口,惹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也涨红了一片。
王珏侧身半步,朝身后的月夕道,“如此境况,可验得?”
月夕抬眸,看了那男子一眼,点了点头,“可。”
说着,她拎着工具箱子,越过王珏,缓缓走近男子。
牢房里虽灯火通明,但也将她那半张狰狞的脸显露无遗,男子的绿眸明显一凝,“你们要做什么?”
竹心抵在男子脖子上的剑一动不动,“老实点!”
月夕在他身侧将工具箱子放下,正色道,“郎君勿惧,小女只是想要验一验郎君身上的伤。”
男子微微一愣,也不知是不是将月夕的话听进去了,神色顿时变了,“小娘子是个仵作?”
月夕点点头,“是。郎君稍忍一忍,小女要拆你的伤口了。”
“好。”
这一个字,竟是将在场的所有人听愣了。
方才他还如一个炸毛狮子一般,怎地此刻竟乖顺地如一条狗?
月夕也觉着有些奇怪,但也只蹙了蹙眉,手里的动作一刻未曾停下。
不可否认,此人伤得很重,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骨头,内伤也十分严重,但好在他经络强劲,勘勘维系住了身体的基本机能。
如此想来,幸好县尊及时将他拉回来医治,要不然,他怕是早就死了。
上下细细检查了一番之后,月夕重新帮他上了一遍药,随后又细细包扎完好,这才起身,走近王珏,朝他摇了摇头。
王珏会意,让竹心留下看顾,转身便往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牢房,穿过仪门与正厅,在便厅中停了下来。
“坐。”王珏指了指一旁的客座,自己则在主座上端坐下来,纤长的手指拎起几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此人身上的伤,可有异议?”
月夕也不客气,径自跽坐了下来,“回县尊,此人几乎全身骨折,伤口状态更像是从高处跌落所致,只是寻常人受此伤,不出半日便会因脏器破裂而没命,他的体格却是与常人不同。”
“有何不同?”
月夕道:“他的经络坚韧得有些异常,竟将腹内所有脏器都护住了。”
“所以依你所见,此人可有行凶之能?”
月夕摇头,“若非县尊及时将他从城外带回医治,他恐怕也会因为皮下出血过多而死。”
雪白的瓷杯盏在王珏的手中转了个圈,他凝神思索了片刻,道,“今日辛苦你了,时候不早,你早些回去吧,莫要让顾仵作久等。”
月夕自知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也不再打扰,起身便拎了工具箱子告了辞。
门房老王正拎着一壶酒,抱着一只猪蹄啃着,见月夕来了,他慌忙放下猪蹄,向她招了招手,“月儿,忙完了?”
“嗯。”月夕环顾了一圈,诧异道:“王阿爷,我阿爷呢?”
方才顾宗还同她说在门房等她,怎的竟是不见了?
老王道,“老顾说出去寻个人,叫你先回家,莫要等他。”
月夕点点头,忽而又觉得不对,问道:“可曾听我阿爷说去寻什么人?”
老王想了想,道,“我瞧他身子又开始不适了,估计是去寻哪个相熟的医郎了吧。”
她点了点头,向老王道了声谢,便拎着工具箱子回了家。
院子里果然空无一人,月夕将工具箱子放回原处,脑子里又想起了于妈妈与彩蝶身上那一些相似的瘀痕。
她随即拿出笔墨纸砚,在宣纸上分别画下于妈妈与彩蝶身上所有产生瘀痕的地方,由浅及深做了个标。
虽然她们身上瘀痕分布有所不同,但产生瘀痕的肌肤纹理却是出奇的一致,不像是被人打的,更像是生了一场特殊类似的病。
她突然想起好多问题,譬如彩蝶身上的那只彩蝶纹绣,明明早间在城外检查时,她肩上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那纹绣从何而来。
还有县尊未来得及回答她的那些话。
彩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然明日再去栖月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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