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几乎泣不成声,“若不是县尊大人派人上门,民妇抓住这一点强行连夜拉他来黎阳县大闹一场,他的那些腌臜事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得光了!”
月夕正要饮茶,发现杯盏里的茶早被她喝光了,于是她淡然地拿起桌几上的茶壶,续了一杯。
王珏抿唇一笑,眼底依旧没有波澜,“所以,袁正奎所做之事,你都知晓?”
郑氏道,“民妇只知道他在外头养外室,女人和孩子都有,民妇也知道他背着民妇开了家正通船行,只是不知背地里在搞什么名堂,问他他便对民妇拳打脚踢……”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王珏蹙了蹙眉,继续问,“你可知袁正奎在半个时辰前已经死了?”
她这才不哭了,只点点头,“方才那位楚捕快已经告诉民妇了。”
王珏又问:“你可知袁正奎在黎阳县可有什么仇人?”
郑氏正欲摇头,忽然想起什么,连连道,“何秀才!他拐了何秀才的夫人!昨日在堂上,何秀才看他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除了何秀才,怕也没旁人了。”
王珏放下手中杯盏,微微颔首,“你不是不知正通船行做的什么吗?每回有新到的妇孺孩童,袁正奎便是通过那正通船行运出去的。”
他道,“你既不知其中情形,本县将它抄没了,你郑家该是没什么意见吧?”
郑氏连连摆手,“没意见没意见,这都是那袁正奎造的孽,民妇只求这一趟能成功与他和离,如今他既然没了,民妇便也别无所求了。”
“那袁正奎的尸首……”
“不要了。”郑氏再次摆手,“民妇如今见着他就要做噩梦。县尊大人慈悲,随便寻个地儿将他埋了吧,费用……费用我郑家出了。”
王珏又问,“你可知被他拐走的那些妇孺孩子现在何处?”
“知道!”郑氏十分配合,“可要民妇让郑氏的人将那些女子与孩子送过来?”
王珏顿了顿,最终点头,“既如此,本县替那些受害之人多谢郑夫人了。”
送走郑氏后,王珏神色渐渐冷了冷,“顾娘子以为如何?”
月夕将手里的杯盏轻轻放在桌几上,道:“真假参半。”
这郑氏若当真这么软弱可怜,就不会也不敢强拽着袁正奎来黎阳县,再从何秀才处找突破口了。
若是去找林家或者是其他受害者,指不定会攀扯出什么来,只有何秀才夫人柳氏的失踪案,从头到尾都只是传言。
但不得不说,郑氏确实聪明,也确实懂得及时止损。
王珏呵笑一声,“我着人查过郑氏,袁正奎未入赘之前,郑家的生意一直都是郑氏在打理,若说没有手段与脑子,也撑不起郑家偌大的家业。不过,若说她与黎阳县的阿芙蓉有关,却也不能。”
月夕点点头,“看她的样子,似是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只可惜,袁正奎这条线是彻底断了。
“县尊!不好了!出事了!”负责看守牢房的狱吏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县尊,牢里的那个女犯人死了!”
经过秦娥楼一案,牢里的犯人增多了不少,但女犯人却只有那么一个。
王珏忽而起身,往牢房走去。
青霜是阿芙蓉一案最高级别的犯人,是以王珏特地命人将其关在最里面的牢房,单独一间,就连吃喝拉撒都是有专门的人负责。
可即便如此,她竟还是死了,这让王珏不得不怀疑起衙门内部来。
外头的牢房又黑又冷,可最里面的牢房却是干净且敞亮的,甚至还有温暖香柔的被褥。
青霜就死在这条温暖香柔的被褥里,面皮被扒了,心脏也被挖了,厚厚的被褥几乎吸满了血。
新鲜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看到这个场景,月夕与王珏一样,亦是一惊,但很快便开始检查了起来。
毋庸置疑,这死状与袁正奎一模一样,就连伤口的切面与造成伤口的手法也一模一样。
浑身上下除了服食阿芙蓉后造成的瘀痕,再没多余的其他伤口。
这一点,与袁正奎的情况亦是一模一样。
同一个凶手,同样的手法,一样的神出鬼没。
“如何?”王珏问。
月夕站起身,摇了摇头。
王珏神色微沉,问照顾青霜起居的狱吏,“可曾见过可疑之人?”
狱吏摇头,“属下一直就坐在对面,没见过什么可疑之人。今日根本就没人过来。”
这回不止是王珏,就连月夕都觉得很是奇怪,没人过来,那又是谁杀了青霜?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青霜的面皮与心脏到底去了哪里!
扒皮与剜心都会出大量的血迹,可现场除了裹着青霜的那条被子上沾满血迹之外,其余的地方,莫说血迹,就连脚印都没有!
一时之间,月夕再次陷入了沉思。
等她再次找回神思,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去往回春堂的马车上了。
是街上车水马龙的声音将月夕的神思唤回来的,她来黎阳县这么久,从未想过除了市集之外,县城里普通街道上也能这般热闹。
她正要掀开车帘去看看,刚要伸出手,却发现手心里竟是紧紧攥着什么。
月夕定睛一看,却见她的手里竟是多了一只手。
她微微蹙了蹙眉,往那只手的主人看去,却见手的主人此刻正闭目小憩,仿若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月夕索性凑近了些。
王珏的睫毛又黑又浓密,翕着眼时更甚,他此刻许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原本平静的睫毛忽而抖了抖,眉心也跟着拧了起来。
几乎是情不自禁,月夕抬起另外一只不曾锢住的手,轻轻在他的眉心抹了抹。
王珏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睡着,梦里是恩师被扣污名,全家惨死,而他亦是被扣污名百口莫辩,被贬黜到了这里,他想要找的人全都找寻不见,他想要解决的事也是一件都解决不了。
这世界仿若一个巨大的泥潭,他越挣扎陷得越深,根本无法自拔。
正当他觉着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滞的时候,忽然一只如冷玉一般的手点上了他的眉心,轻而易举地便将他的所有浮躁都抚平了。
他缓缓睁开眼,正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
月夕也不知他会在此刻醒来,许是她惯于情绪后滞,倒也不慌,反而更加认真地用视线描绘起王珏的脸来。
王珏的眉眼是十分深邃的,再加上他那笔挺的鼻梁,更显得他整个五官都很精致,区别于其他美人的不同,他的精致是更想让月夕细细观赏,甚至占为己有。
王珏却是没有月夕这般淡然,相反,当他睁开眼看到月夕的那一刹那,他的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轰炸了一般,嗡嗡作响,好不容易平息了些,心跳又开始加速,耳根也不自觉地开始热了起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问了一句,“看什么呢?”
话音刚落,王珏忽而愣住了,他的嗓音竟是哑了。
他连忙轻咳了几声,正欲伸手给自己倒杯茶,手指刚动了动,才发现此刻竟是拉着月夕的手。
他的脸倏地一下红了红。
“你不舒服吗?”月夕蹙眉问。
看她这般懵懂模样,王珏红热的眸子暗暗冷了冷,“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有些不舍地放开月夕的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方才你在想什么?”
月夕如实道,“在想县尊大人为何长得这般标致。”
王珏险些被茶水噎住,好在在此之前他刚刚将含在口中的茶水咽了下去,只是他刚刚褪去热红的耳根又再一次红了起来。
他又轻咳了几声,道,“我是说,方才你在县衙想的是什么?怎么喊你都仿佛听不见似的。”
月夕依旧如实道,“在思考案情。”
“你……经常这样吗?”王珏的眉心又拧了起来。
月夕想了想,不以为意道,“有时候想得入神了就会这样,阿爷说,这许是我脑子某处受了伤,才导致有些精力跟不上,若要思考某事,就必须调动所有身体机能去配合。这也可能是我失忆的根本缘由。”
顾宗曾是太医院的人,他的诊断错不了。
王珏的眼神瞬即柔和了下来,“今后若是要想事情,千万记得寻一个身边有可信之人的地方。”
“为何?”月夕看着他。
王珏唇角微微一勾,复又牵上了她的手,眼底带了一丝狡黠的笑,“顾娘子以为,你是如何上的马车?”
月夕这才恍悟。
王珏说的没错,若是下回出神之时,附近站着的是凶徒,那她怕是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她蹙了蹙眉,神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我知错了。”
王珏本还想再逗一逗她,但看她这副认错的样子,不免心里一软,放开她的手,道,“知道错便好。”
“那方才县尊在想什么呢?”月夕问。
王珏微怔。
月夕指了指他的眉心,“县尊似是梦到了不好的事。”
“顾娘子果真明察秋毫。”王珏苦笑一声,“不过是在想那扒皮剜心的凶手罢了。”
“县尊可有什么眉目……”
“郎君,我们到了。”
两人正说着,外头便传来了竹心的声音,王珏冲她微微一笑,“先下车吧。”
月夕点点头。
马车是在回春堂的后门停下的,两人刚进院门,便瞧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很是热闹。
苏朗与苏兰在院子里忙得手忙脚乱的,一个给孩子们搭配衣裳,另一个则是想着怎么教那些孩子们如何用正确的姿势吃饭生活。
一旁给孩子们诊治的纳兰羿一个头两个大,那些孩子们连最基本的说话都还没学会,甚至有些身子骨都还不健全,如何能一下子学得了这么多的东西?
是以见着王珏与月夕过来,纳兰羿破天荒的主动与他二人打招呼,“来得正好,有事寻你们帮忙。”
月夕与王珏都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于是纷纷准备上前帮忙,谁想刚挽起袖子,纳兰羿便往他二人手里分别塞了一把蒲扇,并指了指廊下的那一整排药炉,“去,帮我看一下火候。”
月夕蹙了蹙眉,但还是二话不说走了过去。
王珏见状,也跟了上去。
回春堂的后院原本就是用于接纳看护一些特殊病人而建,是以院子里的屋子比普通人家的院子要多。
即便如此,依旧容纳不了这么多孩子。
稍稍能动的三个四肢健全的孩子被苏朗安排在廊下,一人一个小蒲团乖乖地坐着,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瘦骨嶙峋的,若非四肢会动一动,当真会让人误会是一具具小骷髅。
剩下那些躺在屋子里的,大部分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其中那个伤得最重的,便是在暗室里试图撞苏朗结果被摔骨折的。
他们大部分看上去都不过十岁,可众人心里都清楚,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暗室里待了这么久,发育被影响是必然的。
王珏眼底的神色越来越沉重,这些孩子若平平安安地长在自己家中,该是多么活泼可爱啊。
竹心在院子里摆好了书案与笔墨纸砚,走过来道,“郎君,已经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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