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淮 阳

“我家曾是开药铺的。”丽娘细声细语道,“我还是……懂些药理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丽娘望去,她肩上的鼍看上去不大,可她骨架身形都比淑娘与贞娘小,一经对比,她竟显得格外地娇小。

即便如此,她双目格外坚定,竟是叫人不得不信。

“这阿芙蓉的解药很难配置,就连纳兰山庄的弟子都要费上好一顿功夫,说来倒是巧了。”许久不曾说话的王珏忽然道,“站在我身后的正是纳兰山庄的弟子,也不知这位娘子用的什么药方?”

丽娘脖颈一缩,显然是被吓着了,贞娘忽得近前,指着王珏道:“独家药方岂可外传?”

王珏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根本就没有解药!”

贞娘被气得不行,眼眶一圈紫红,就连脖颈和双颊也红了起来,她愤怒地指着王珏,正要说话,可只说出一个“你”字之后,不知为何,竟再也说不出话了。

下一刻,却听噗通一声,她竟是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地十分突然,就连身边的淑娘与丽娘都没反应过来。

月夕率先从高处下来,径自跑到她们面前,三指合拢搭上了贞娘的脉,脉象虚浮又狂躁,有急火攻心之象。

“顾娘子,还是让我来吧。”纳兰羿不知何时已至,话音才落便搭上了贞娘另一只手的脉络上。

淑娘与丽娘吓得蜷缩在了一团,丽娘更是死死抱住肩头那只小鼍,好像只有这样她就能获得无尽安全感一般。

月夕在两人不远不近处站定,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贞娘体内为何还会有阿芙蓉?而且还伴有其他的毒?”

丽娘被她冰冷的问话吓着了,整个人躲在淑娘怀里瑟瑟发抖,淑娘亦是泪如雨下,说话时整个人都是抖着的,“其实方才……方才我们是骗你们的。”

她抽泣着,“这些鼍其实……其实是主人的,只是他有些……有些行动不便,是以叫我们将你们……引过去。”

她泪眼婆娑,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看向贞娘,“贞娘深知县尊大人是个好大人,仵作娘子是个好仵作,是以佯装应下后,想着一会儿借着混乱将你们放出去,可谁想……谁想那药竟是发作了……”

丽娘亦道,“贞娘姊姊最是善恶分明不过了,她是想,是想救你们的,可是……可是……”

说话间,纳兰羿已经给贞娘喂下了药丸,只是他并不知贞娘体内阿芙蓉到底是什么成分,另外一层又是什么毒,一时之间也不敢给她乱吃解药。

“她最近的药是何时吃下去的?”月夕问淑娘。

淑娘道,“就在七日前。”

月夕的脸色难得阴沉,若是几个时辰前服下的,她倒是能想法子通过针灸将其逼出来,可七日之前,那药怕是早已与贞娘融为一体,无法剔除。

“你们……你们还是快跑吧。”淑娘道,“这会儿跑兴许还来得及,主人的性情难以捉摸,若是被他抓住了,你们怕是……怕是会……”

“呵呵,早听闻白眼狼养不熟,我还不信,如今一见,还真是。”一个稚童的声音在洞窟中响了起来,因着洞窟方向不明,空间飘渺,竟是不知这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淑娘与丽娘浑身一震,竟是紧紧挨在了一起瑟瑟发抖。

若说方才她们眼里都是慌张,此刻却满是恐惧。

看她们没什么动静,稚童似是怒了,“还不快将所有人带过来?”

“且慢。”王珏站直身子,朝声音的来处道,“敢问阁下是谁?为何要见我们?”

那稚童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半晌后,他才停下笑声并啧啧道,“王珏,王潜之,没想到不过十年,你就把我给忘了。哈哈哈哈,果真是贵人多忘事。”

苏朗觉着不对,近前问:“此人是谁啊?潜之你认识他?”

就在方才,王珏在脑海中滤了好些人,却依旧对稚童是谁这个问题毫无头绪。

他摇了摇头。

“苏朗,苏家大郎,若不是顶着苏家长子的位置,你怕是同你那妖孽妹妹一道,被逐出苏家了吧?”稚童又啧啧道:“你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却于一阴一阳之时出生,正是做炉鼎的绝佳料子,哎呀呀,啧啧啧,真是可惜了,若是当年将你一道逐出苏家,本座的修为定能再往上升一升。”

王珏一向沉稳,此刻也大惊失色,唇色竟也有些许发白,脊背与手心全是冷汗,“你是淮阳妖人!”

“许久没有人这般叫本座了,本座是真有些不习惯呢。”稚童谈谈笑了笑,“既然已经知道本座是谁,还不快给本座滚过来?”

苏朗近前几步,用身形将苏兰等人死死护在身后,朝王珏喊了一声:“潜之,要去吗?”

王珏这才回过神,他默默地朝空虚的地方看了一眼,道,“去。”

十年前,南方出现了一个叫还阳的教派,据说能让人起死回生,断肢再续,教派之主自号还阳,大抵是口音的缘故,后来传得多了,便传成了淮阳。

教派创立之初,淮阳利用所谓秘术确实帮了好些人断肢重续,他也因此得了个在世神仙的名号,拥有了好些信徒。

然时值江南道巡抚路过,听闻此事后调查了一番才发现,所谓断肢重续起死回生根本都是谎言,大部分重续的肢体根本无法使用,甚至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被续断肢之人会时不时突然发癫,拔刀砍人更是常有发生。

不仅如此,这些人醒来时并不知晓自己发生过什么,更有甚者,有一部分人根本醒不过来,沦为傀儡。

很快巡抚成功剿灭其窝点,并将其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一时之间,在世神仙淮阳道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之鼠。

“这个我知道,当时京城人人都说,此人涉嫌谋反,还好后来被江南道巡抚给剿了,只是……”苏朗问向王珏,“只是听闻那个妖人使了个金蝉脱壳,逃走了。”

“嗯。”王珏点点头,“逃走后他试图进京再行蛊惑之术,甚至想进宫,最终被人发现拦了下来。”

“他竟是进过京?!”紧紧抓着月夕胳膊的苏兰惊诧地出了声,“怪不得他知道潜之哥哥、我和阿兄呢。这回不会又逃了吧?”

王珏摇头,“不,他被抓了,但因其擅长蛊惑人心,陛下下旨将其关在了诏狱中。”

“可他……”苏兰欲言又止。

“是,他又用了一招金蝉脱壳,而且,”王珏顿了顿,许久才道,“诏狱中看守他的四个狱卒,几乎全都四肢错位,且脉络相连,至今未愈。”

苏兰不解,“四肢错位是什么意思?”

苏朗解释道,“就是那四人的四肢都是对方的,且是以脉络相连的。”

苏兰紧了紧抱着的月夕的臂膀,道:“那他会不会……”

一向吊儿郎当的苏朗严肃道,“他是个妖人,喜怒无常的,一会儿你切记莫要说话惹事!”

苏兰连连点头应是。

淑娘与丽娘骑着那只鼍,带着几人穿过了好几个漆黑的洞窟,又绕了好几圈,最终在一个有光的洞口停了下来。淑娘与丽娘将贞娘从鼍背上小心翼翼地背下来,随后冲众人道,“到了。”

眼前是一个仅供两人通过的洞口,穿过这狭窄的洞口后,迎面便是一股湿潮的风,以及带着湿潮的光照。

那股光照是从洞顶照射下来的。

洞顶之上,还有一条自上而下的小小水流,水流之下,是一池浅水,池中有一小岛,岛上长着一棵几人合抱的槐树,粗壮的树干上正吊着一个人。

月夕眯了眯眼,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已经失踪了许久的亓官彧。

此刻的他虽然还着寸缕,四肢百骸却是血肉模糊,唯独那张脸是干净的。他紧闭着眼,像是昏死过去了。

月夕蹙起了眉。

除了那池水外,洞窟中还摆放了好些床具以及器具,有几张床具上还躺着人,分别用白叠布盖着。

床具在往里一些便是一排排盛放药品的药格,药格之后,是两个炼丹炉子,其中一个里头还冒着烟,像是在炼着什么药丹。

几人没走几步,便停下了,这洞窟里除了树上吊着的,床具上躺着的,便没其他活人了。

苏朗与王珏相对一视,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护身的武器。

王珏拿出的是一把扇子,而苏朗则是将手扶在腰带上,轻轻一抽,一把软剑被他抽了出来。

苏朗挠了挠头,“许久没用过了,也不知还有没有那手感。”

王珏道,“护好他们。”

言罢,他便往躺着人的床具走去。

苏朗将软剑握在手上,横在众人面前,面色凝重地看着王珏一步一步往床具走去,也不知怎么的,额上竟开始冒汗了。

他后退半步,问一旁的淑娘,“那上面躺着的是什么人?”

淑娘道:“有时是村子里送来的孩子,有时是山中的兽类,有时是……”

“有时是什么?”

淑娘吞了口口水,道:“有时是尸体。”

正说着,王珏便已经走到一张床具前,并挑开盖在上面的布。

一张腐烂了一半的脸显露了出来,这竟是一具死了许久的尸体。而且好巧不巧,这具尸体他认识,正是青龙帮前帮主,楚邦。

“潜之,怎么了?”

王珏摇了摇头,继续往下一张床具走去。

他这样的反应使得苏朗更紧张了,为了缓和这紧张的气氛,他又问淑娘,“那淮阳妖人抓兽类作甚?”

淑娘摇头,“不知,许是为了试药?”

“试药?”

淑娘紧抿着唇,看了一眼丽娘与贞娘,又埋头看了看自己,道:“我们也曾试过药。”

“什么药?阿芙蓉吗?”

淑娘摇头,“不知,不过每回我们吃完都会吐一场,吐过之后,主人会……会很失望……”

王珏又挑开一块布,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竟是楚括。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最终松了一口气。

躺在床具上的楚括虽紧闭双眼,但面色正常四肢健全,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呼吸。

他还活着。

王珏正要往下一个走,才刚转身,手腕便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他正要回身摆脱,耳边便传来了一阵呕吐声,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秽物硬生生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王珏蹙了蹙眉,不顾床上楚括不适,猛地将他拎了起来,往不远处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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