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回到副都护府时，天色已晚。
府中上下都燃起了兴海城特有的桂皮灯，这桂皮灯是某一任城主夫人做创，灯芯用桂花油浸泡，笼皮则是用桂皮制作，燃灯之时，桂花香飘散开来，芬芳怡人。
有好些手巧的妇人工匠从中得到了巧思，又在原来的桂皮灯上做了改进与创新，所需材料也渐渐平民化，以至兴海城家家户户都用这样的桂皮灯。
沿着飘散着桂花香的长廊，月夕走进了后院，图明寻来的那些奴仆很是麻利，才不过几日，院子里便收拾得十分齐整，甚至还种上了好些植物，以及一些天然形成的怪石，怪石缝隙中还有一弯蜿蜒流水，叮叮咚咚的，真是一副生机勃勃后花园的景象。
环顾了一圈，月夕问，“副都护呢？”
絮娘摇头，“家主兴许还在处理公务吧，今早出门时，奴婢就见门口又推来了好几车的公文。”
月夕的脚步突然顿住，看了看眼前的天色，随即转身往书房走去。
这几日王珏一直待在书房。
果不其然，书房门大开，里头灯火通明。
月夕在门前看了一会儿，蹙起了眉。
与其说眼前这个屋子是书房，倒不如说是个堆放杂物的库房。
比库房好一些的是，屋子里堆放着的是干净的公文，而不是落满灰尘的杂物。
除了满地满桌案的公文，屋子里还有整整五六排的书架，书架上也摆满了好些书，从那些书书封新旧程度来看，有好些都是新放上去的。
不仅如此，书架地下堆了好些卷轴，杂乱无章，一看就是没收拾过。
月夕叹了口气，吩咐絮娘去厨房备些吃的，随即拎起裙摆走了进去。
天气寒冷，未免炭盆殃及书籍公文，王珏特地在里间单独设置了一个桌案，如此行径的好处是，里间一尺寸方，只有桌案和少量的公文，即便因为使用炭盆不善而起火，也很容易灭火。
坏处是，里间的窗户很大，即便是关上了窗户，也止不住冷风飒飒往里吹，使得炭盆的作用，微乎其微。
未免打扰到王珏，月夕几乎是蹑手蹑脚地翻过地上的公文山，悄悄走到内室门口。
内室的烛火比外间亮堂许多，有一丝丝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温柔地打在了月夕的脸上。
桌案上堆着的公文足足有半人多高，有一丝湖蓝身影从公文后头漏了出来，一动不动。
月夕蹙了蹙眉，走了过去。
她以为王珏此刻正沉浸地埋着头处理公文，没成想，成堆的公文之后，王珏正枕着手臂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怪不得会一动不动。
月夕心里一沉，又靠近了几分。
王珏今日穿的是一件湖蓝色常服，屋子四周都摆放了灯烛，摇曳的灯火照在他的身上，显得他那如玉的肌肤更加的温润了些，她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王珏。
微柔的风迈过屋子里的炭盆轻轻抚在他的脸上，他那浓密的睫毛随之动了动，那对剑眉也跟着蹙了蹙。
月夕缓缓躬|下身，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他的眉心轻轻摸了一下。
正此时，她那纤细又洁白的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擒住，那正睡着的人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眼珠子温柔地朝她看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原先月夕并没有特别关注，如今有了对比，月夕突然觉着自己的手腕在对方的手里显得十分纤细，仿佛对方稍稍一用力就要断了似的。
于是乎，她竟不合时宜地蹙起了眉。
王珏以为她是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连忙放开她，解释道，“公文太多，小憩了一会儿。”
“哦。”
不知为何，月夕依旧莫名地觉着有些意犹未尽，默默地看了一眼方才被捏过的地方。
“怎么了？”王珏揉了揉脖子，坐起身问。
月夕摇了摇头，回过神朝他看过去。
摇曳又亮堂的烛火之下，王珏看上去格外地温柔，再加上才醒来，眼眶还有些泛红，那双漆黑的眸子莫名染上了一层朦胧又破碎的感觉，大约是枕的时间太长，太阳穴处还有几道浅浅的红痕，这让他看上去没了平日里那如玉一般的高冷端方，多了一些平日近人的烟火气。
月夕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王珏任由她看了一会儿，以为她能看出些什么，却不想她只是单纯地在看，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夫人可是对我的长相有疑？”
听到夫人二字，月夕猛地回过神，也不知怎么了，她竟觉着有些心虚。
于是她顺着他的话道：“夫君就在此处小憩，就不怕得风寒吗？”
王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依旧笑着，“夫人这是在关心我？”
月夕顺手在桌案上拿了一本公文，翻看了一会儿。
“城南街如意楼伙计毒害掌柜儿子案。”王珏边将放在一旁的茶壶支到炭盆上，边同她道。
月夕看到上面的判注，有些不解，“下唐律，故意杀人者需偿命，这伙计怎地只判了四十仗责？”
壶里的茶水本就是温的，在炭盆上过了一会儿，很快就热了，他给月夕倒了一杯，递了过去，“那掌柜的儿子非人。”
月夕接过杯盏，手心的温度刚刚好，“那是？”
“是只看门的巴金犬。”
月夕不解地蹙起眉来。
王珏解释：“早年那掌柜在外头做走商，遇到匪徒险些丧命，是这只巴金犬救了他，因此，掌柜便收了那只犬做了儿子。只是那巴金犬实在凶悍，自被收养以来就咬死了一对母子，咬伤人无数，就连那掌柜的也被咬断了一条胳膊。”
月夕颔首：“杀犬伙计与那母子相识？”
“是。”王珏微笑着，仿佛已经猜到她会猜到一样，“被咬死的母子正是那伙计的妻儿。”
“这种案子不是该由参军管的吗？”月夕指着公文上的字，几乎全是王珏的字迹，“怎地都给你了？”
王珏微微一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说来也是巧了，都护府管辖下的司马、参军、法曹、丞个个家中都有事，要么就是病了，要么就是家妻产子要回去陪着，要么要带着一家子去供佛，也就我这个刚来的副都护有权也有能力管这些。而且，”
他看着她，“初来乍到，正好还能借此时机熟悉庶务。”
月夕笑而不语，将公文放了回去。
王珏道，“今日出门可有什么收获？”
“恩。兴海城人的信仰不少。”月夕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说，这世上当真有地狱吗？”
“地狱只在人心。”王珏道。
月夕微微颔首，她也这么认为。
“今日听闻一件事。”月夕道：“近日城中半夜总有人听到婴儿啼哭声，你觉着，这是人心所致还是人为所致？”
王珏眉心微蹙，从一旁堆积着的公文中抽出一本递了过去，“两个月前有人报案，说是半夜看到一女子抱着哭啼的孩子在街上行走，转头就不见了，怀疑是鬼魅，县衙捕快前去查探，毫无收获。”
月夕接过公文，翻开看了一遍，“结论是报案人梦魇看错了？”
王珏颔首，无奈地讽笑了一声，“这类案件的结论大多如此。”
“这么说，我方才说的事，若是报到官府，最终都会是这个结论？”
王珏点了点头。
月夕将公文还给他，紧抿着唇。
“觉着此事蹊跷？”王珏问。
月夕想了想，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自古造势必生事。”
王珏表示同意，“我会让人盯着此事的。不过眼下有一件事，需要夫人出面。”
“何事？”月夕问。
“明日都护府摆宴，请柬已至。”
月夕道，“可是想让我去瞧瞧那郝娘子？”
王珏颔首，“刘家娘子这案子，怕是没这么简单。自去年刘家家主身故，族中各自继承人都相继遇难，如今家主由刘家二房嫡次女担任，嫁给任奎的那位刘家女正是这一房的嫡长女。”
没想到一桩抢夫自缢案背后竟还有这么复杂的关联，月夕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着，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问，“入府几日，怎得不见纳兰医生？”
“他对那圣女赐的圣水很是感兴趣，已经差人同我说过了。”王珏半似抱怨半似无奈道，“还问我要了两个衙役。”
“此番调查会很危险？”
王珏摇头，“且看他调查地如何了。不成想这兴海城的水竟是又深又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到絮娘来问饭否才停下，平日里为了办公，王珏的饭食全在书房里用的，而月夕近日也都是早出晚归，全在外头用的，今日还是两人头一回一道用饭，王珏想都没想，便让图明头一回开了饭堂。
月夕也是头一回与王珏在饭堂里吃饭，要知道平日里只要有吃的，即便是就地吃她都是可以的。可如今在旁人眼中，她是副都护夫人，再也不能如从前那样了。
于是乎，她愣是硬着头皮，装作贵夫人模样，将面前的食物一点一点吃掉。吃完后，她正准备告辞，一抬头，竟是对上了王珏那双带着温柔笑意的眸子。
她蹙了蹙眉，问：“我脸上可有什么？”
王珏摇头，“没有。”
“那你为何看着我？”
王珏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寻常女子学了许久都没学会的闺中礼仪，夫人竟无师自通。”
月夕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夸自己时，也还了他一个笑容，“哪里，是夫君教的好。”
遭了个大孽了小天使们，我的右手被油烫伤了，三大片红痕，其中一大片上起了类似于两房花生大小的水泡，还有一大片上起了两个豌豆大小水泡，好痛，我现在只有左手了，呜呜呜。
如果没有必要，告诫各位小天使，没空千万不要进厨房！茶茶我就是前车之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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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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