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泽水

孟红雨起来时,外面天还没亮,雨似乎是停了,听不见雨声。

孟峄阳还没醒,她查看他胸口上的外伤,伤已好得差不多了,结痂都落了,露出新肉。可见冬草堂用了好药,孟拂霜虽然嘴上一百个不愿意给她处理私事,但还是给她稳稳妥妥地办了事。

案上放着截云剑,剑身被孟峄阳的外袍盖住了,只露出末尾的一点剑鞘。这比她料想的要棘手,可能到今日她才算是对孟峄阳这事儿起了后悔的心思,见不得台面的开始,只会有见不得台面的结束,这个道理孟峄阳不懂,她懂,但是昨晚她说不出口。

她坐着发了会儿愣,觉出冷了,披起衣裳点了灯。桌上摆有笔墨,她开始写一封信。日光渐渐透进窗子,她开窗透气,一阵风吹进来,灯就灭了。

孟峄阳在此时醒来,她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系腰带。她把瓷瓶放在案上,道:“这是下个月秋水毒的解药。”

一切又回到原来的模样,他的秋水毒还在,眼前的女人照例发给他解药,孟峄阳等不到他要的答案,也得不到解脱。替他报仇就像是孟红雨心血来潮往湖里丢的一颗石子,石子沉底了,她自己也不会在乎。于是他也不在乎了,麻木地接受这原封不动的一切,孟红雨要他今日就启程去南山岛送信,他也不问什么,只嗯了一声,只在孟红雨从那堆衣物中抽出截云剑时有了反应。

“我拿截云剑有用,”孟红雨撂下这句话就走,“你去庄里再拿一把佩剑罢。”

门响了几声,房内又只剩他一个人。这是孟红雨的卧房,四角都简洁得过分。他在床上躺着,太阳早已升起,墙壁上透出暖色的窗户影子,可他还是冷,缩在被子里取暖,闻见床榻上孟红雨的气息,觉得那气息也是冷的,她停留在三个月前的冬天,身上都是雪。

孟红雨摸了摸截云剑,剑鞘上两颗翡翠发凉,雕刻的棱角也钝了,在日光下乍一看还是光洁如新,可她知道,这剑已经旧了,连铁匠都说,再好的剑磋磨久了也不复当初。明月庄里有回廊上的飞檐角塌了,瓦片碎了一地,没人收拾,就这么摊在土里。她独自一人在回廊里走,没遇见什么人,庄主和乾楼主不在,只望见坤楼主一人留在湖心亭里。

她摇了船过去,孟竹云听见桨声,从繁复的账本里抬起头,冷声问她:“什么事?”

孟红雨拱手道:“我想见冬堂主,请坤楼主应允。”

坤楼主没应声,提笔蘸了蘸墨。她在账本上勾画,晾了孟红雨一会儿,才说:“你想起来问我了?你还记得我是坤楼主?”

“秋华堂对您从无不敬。”

“秋华堂是秋华堂,你是你,”孟竹云在算盘上拨弄,“你想取代我没那么容易。”

孟红雨几乎觉得好笑:“我从无此意。”

坤楼主嗤了一声,像是不信。她拨完珠子记了几笔,道:“你问错人了,要见孟筇竹,你还是自己问庄主。”

孟红雨道了声是,转身便走。坤楼主突然开口:“你仗着庄主信任你,就这样目中无人么?”

孟竹云年长自己许多,听说还没有明月庄时,她便和孟长肃一起跟着庄主,堪比家臣。明月庄建成之后,孟长肃任乾楼主管春夏二堂,孟竹云任坤楼主管秋冬二堂,庄内钱粮之事也由她理事,可以称得上大权在握。孟红雨回身看她,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平白无故地争执什么尊卑礼数,更何况她根本没有坤楼主说的那个意思。她反问坤楼主:“你说庄主信任我,你说他为什么信任我?”

孟竹云道:“自然你有你的本事,我是不知道的。”

孟红雨把秋华堂堂主的铁牌扔在她的案上。孟竹云按着那铁牌站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师兄死了我才当的秋华堂堂主,你要是这么在意,我不当便是了,”孟红雨不要那牌子了,直接跃上船,“我不在意当堂主当楼主还是就是个弟子,你说庄主信任我,因为他知道我这么多年只是想给师兄报仇,没有别的心思,更没有二心。你是庄主的心腹,如此猜忌,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庄主?”

湖水一圈圈地荡出波纹,孟红雨摇桨便走,身后没有人追上来,追上来也不值得当回事。自从她知道孟筇竹就是杨枢,便觉得他过往鬼话连篇,可他嗤笑孟竹云是个草包,这是句实打实的话。

她回房里收拾细软银票,孟峄阳已经走了。走了便好,她想。

此时初夏,日头好,宁州城依着矮山,湖光山色,该是好时候的。她赶到湖边的渔村时,村子家家户户正在做饭,烟气升起来,映着粼粼水色,还没沾上战火,是书卷里写的桃花源的样子。葛茵已经能听出她的马蹄声,从炊烟中走出来,她挽着头发,头发乌黑如墨,跟古画似的。

葛茵的丈夫不在。孟红雨拜过师兄,师兄的头颅被安放一个樟木匣中,柜子里单放这一个匣子。樟木不招虫子,有香味儿,可她见了师兄,总能闻见浑身的血腥味。她默了一会儿,头一次不觉得难过,大约是快到他们见面的时候了,老天也知道。

葛茵正从锅里舀米汤,桌上摆着她的碗筷。她把装着细软银票的钱袋子放在桌上,道:“反军快打到宁州了,你们快走,往南走,这些银子你都带上,小心点别露出来,道上不太平。”

葛茵一愣:“天下真要反了么?”

皇族南逃已过了宁州,徐侯身死,宁州被攻破是早晚的事。此时越早走越好,孟红雨催促她,叫她把丈夫叫回来,今日就走。

葛茵按住她的手:“那你怎么不和我一起走?”

“明月庄还有事,晚些我们也会走。往后不一定能再见了,你一切保重。”孟红雨把钱袋子往她手里一塞,说罢便走。葛茵捧着袋子像是没反应过来,等听到马鸣声了,突然如梦初醒,她追出去朝着孟红雨大喊了什么,可她声音弱,孟红雨听不清。马蹄声盖过葛茵的声音,孟红雨赶马走远了,渔村渐渐在水雾里隐在身后,她一口气赶出去十里路,马缓缓地停下来,眼前还是青山绿水,人却不一样,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许多人这辈子的联系就这样断了。

回明月庄的路上,沿路一直有官府征兵。强弩之末的光景,皇族南逃,再征兵又能有什么用。孟红雨自安渎回来,有的官府都空了,城墙里的兵卒还是新的,脸看着嫩,连长枪也不怎么会,就这么一知半解地守着城,何等悲凉。

庄主和乾楼主已然回庄,面色沉重地带回来个消息,即日起官府封门,说是男女老少都要守城,若是使了足够的银子,兴许能放出城去那么几个人。

“荒唐!就算是要守城,扣着老弱妇孺算什么?都到这时候了,还捞什么银子?反军还没到,全城就一起等死!”茶碗被摔了个粉碎,这算是孟红雨第一次见庄主如此大动肝火。他们在这议事厅里,说是议事,也议不出什么结果。徐侯死了,官府趁火打劫,明月庄无论怎么做,现在都是一个死字。就算是把明月庄所有的金银铺产都给了,只要对方再变卦,他们也无计可施,没人能说出一条生路。

庄主清点着坤楼主递上来的账本,乾楼主突然道:“打出去。”

庄主道:“你说什么?”

孟长肃面不改色:“打出去,我们也反。”

庄主猛地起身,道:“这是大逆不道之事。我们此时反了出去,今后便被视同反军,再难立身。”

“但能活。”

“此事休要再提,”庄主冷声开口,“你清点谁愿意留谁不愿留,我会想法子送他们出去。”

法子或许能有,只恐怕来不及了。

孟红雨在秋华堂里的小阁里坐了半个时辰。面前是孟平石给她留的饭,清水豆腐,凉拌黄瓜,有一碗米饭,如今明月庄里都这样吃。她吃了个干净,想明白了,去了泽水阁。

泽水阁是明月庄里用来静思的地方,孟筇竹被关在这里,据说已经关了有一个月了。阁前有两个弟子把守,弟子面生,说是夏风堂的弟子,她没见过。她报出口令,弟子退出一条路来,不多问,也不阻拦。

阁内一榻一椅,窗户都封上了,风透不进来,如今入了夏了,有些闷热。孟筇竹坐在那椅上,气定神闲地正翻着一本医书看。光从开着的门缝里透进来,落了一道在他身上,他瞧见是孟红雨,并不惊讶。

门关了,孟筇竹起身边挑灯芯边道:“你竟然还会回明月庄。”

孟红雨看了他一会儿,直言:“杨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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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云剑
连载中五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