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鹤兰来了有些日子。
她在旅舍的时候,便在大门口支个小板凳,晒着日光看书,吴翠白则在柜台后看店。
有时,吴翠白向冯鹤兰投去一眼,冯鹤兰察觉到,就转身看她。两人相视一笑,吴翠白眯着眼,笑得很懒,像猫一样。而冯鹤兰笑得柔,眼里盛着几星日光,倒像是春日里的笑——文人骚客总爱把春日与莞尔的娴淑女子挂钩。
有时,冯鹤兰没有察觉,吴翠白就留恋地静观她。泛光的青丝都尤觉动人。她觉得,冯鹤兰是从一片宁静安祥的纯白中生长出血肉来的,有一种中式的“留白之美”。呼唤人去窥探。她脑海里的声音,似也是佛教里的竼音。
在她心上,荡起一簇儿一簇儿的浪花。
这天,日光格外辣,水渠边都没人晒太阳、扯家常,街上也没什么行人。冯鹤兰怕晒,就没出去写生,待在大门边看书。
吴翠白坐在她旁边打秋装。这时光倒是静好。
“辟里啪啦——”
“辟里啪啦——”
两人向门外望去,动作整齐划一。
水渠对面,有户人家姑娘出阁,放爆竹。
媒婆正扶着新娘子上喜轿。
“哟,老陈家嫁姑娘了。”吴翠白笑说。
冯鹤兰静默了几秒,“中式婚礼红火火一片,好喜庆,上海那边,都办西式,白纱看着没这么喜庆。”
“有的人家也办西式的,这几年,都赶洋潮。”
两人边说,边望着这炮声喧天,笑笑闹闹的人生喜事。
吴翠白似想起什么,“鹤兰姑娘也有十七、八了吧?”
“刚十八,今年才读的女校。”
“按惯例,父母应找媒人安排相亲了吧?”
“还没有。但逢年过节,‘男性朋友’总是免不了在长辈嘴里转圈的。”冯鹤兰把“男性朋友”二字咬得很轻。国内的风气总是没国外那么开放。
“那鹤兰姑娘有想法吗?未来的爱人、婚姻之类的。”
冯鹤兰想了想,“阿翠,我其实——没想过结婚。”
她顿了顿,“我如果参与相亲,我的相亲对象也会是官绅的少爷。但如今这个社会,老爷、少爷都抽鸦片、闹小旦、养姨太太。我大概会孑然一身到老吧。”
她话峰一转“阿翠,你是怎么想的?或者说,你想过吗?”
吴翠白思考片刻,道:“我很羡慕我的阿爹阿娘。我的心上人也应是如此。”
“我的阿娘是当地的船娘,有一年,我阿爹去看社戏,乘阿娘的船,只那二十分钟的水程,廖廖数语,便互相欢喜。”
“此后的日子,阿爹总会坐阿娘的船,其实有时候,他根本不需要。那年端午,他又去坐船,给阿娘带粽子。他不知道阿娘爱吃什么口味,就肉的、蛋黄的、甜豆沙的各带了两个。阿娘呢,送了他一条端午带的长命络,阿爹现在还留着,用一个小木匣盛着。”
“后来,阿爹用省吃俭用攒了半年的钱买了一把好琵琶,当时还是跑老远到城里买的,他拿这把琵琶向我阿娘下聘,求婚,阿娘害羞,给阿爹弹了一曲示意。”
“当时是夜里,一条小船,十七八的二人,还有琵琶的清音。如诗如画。”
吴翠白缓缓说罢,目光忽的凝到冯鹤兰脸上,一脸认真。
“鹤兰姑娘,我的心上人可以是摆渡人,可以是商贩、工人,也可以是上流社会的金枝玉叶。我不求未来,只求我和她相见时我们的心为互相而动。就算我只能牵牵她的手,也好。”
她的眸波光闪闪,仿佛她正在翻滚的思潮涌了出来。坦坦荡荡,一片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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