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在……肯定她?虽然语气平淡,但话语中的含义,却让林微心中波澜再起。帝王的肯定,是机遇,也是更大的危险。
“奴婢惶恐,陛下天纵奇才,奴婢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林微立刻躬身,将姿态放到最低。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藏书阁……倒是埋没了你。”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如同惊雷般在林微耳边炸响!埋没了?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将她调离藏书阁?调往何处?
她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是福是祸?
然而,皇帝并没有立刻做出安排。他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随即便将目光转向了侍立一旁的太监。太监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低声禀报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贤妃娘娘还在漪兰殿等候陛下品鉴新贡的香茗。”
皇帝点了点头,站起身,玄色的常服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他不再看林微,仿佛她只是御花园中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已然翻篇。
“回吧。”他对着老臣说了一句,便率先迈步,离开了凉亭。
老臣连忙起身,紧随其后。经过林微身边时,他脚步微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随即快步跟上皇帝。
一大群人簇拥着皇帝,如同潮水般退去,转眼间,凉亭周围便恢复了之前的静谧,只剩下林微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假山叠石之后,林微才感觉那一直压在胸口、令她呼吸困难的巨石,仿佛被移开了少许。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现,背后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她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了,似乎……还在皇帝心中留下了一个极其特殊的印象。虽然过程险象环生,但结果,似乎偏向于有利的一面。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劫后余生的复杂心绪,一个佝偻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陈太监。
他依旧揣着双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决定她生死的御前奏对,与他毫无关系。
“工具拾掇好,该回去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波澜,“阁里的灰尘,还等着人拂拭。”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没有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发表任何看法,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好奇。这种极致的平静与漠然,在此刻看来,反而显得极不正常。
林微心中凛然,不敢怠慢,低声道:“是,陈公公。”
她走到库房角落,提起那只装着清拭工具和药水的篮子,入手只觉得比来时更加沉重。她跟在陈太监身后,沿着来时的路,沉默地向藏书阁走去。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要漫长许多。宫道依旧宽阔,宫墙依旧朱红,但林微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她不再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生死由命的底层宫女。她的名字,或许已经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进入了帝国最高权力者的耳中。前路是登云梯,还是万丈深渊,全然未知。
陈太监始终沉默地走在前面,他那佝偻的背影在晨光中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林微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他在凉亭外古松下的那个眼神,以及他恰到好处地将自己引至御花园附近的“巧合”。
他到底是谁?王公公的心腹?某个隐秘势力的眼线?还是……一个纯粹巧合下,被她卷入风波的老宦官?
她无从得知。
回到藏书阁那熟悉的、弥漫着尘埃与书卷气息的院落,陈太监如同往常一样,径直走向他那把破旧的太师椅,仿佛外出这一趟只是散了散步,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事情发生。
“甲字库的书,今日需将史部整理完毕。”他阖上眼,如同梦呓般吩咐了一句,便不再理会林微。
“是。”林微应了一声,提着工具篮,走向那座三层阁楼。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昏暗的光线、沉厚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阁楼内的一切都与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这里从未流逝。然而,林微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她走到那个熟悉的角落,下意识地看向那本被隐藏起来的《宫苑拾遗》所在的位置。它依旧被旧账册掩盖着,似乎无人动过。但她心中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陈太监的平静,皇帝的关注,都像是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粗布,开始继续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拂尘工作。只有在这种机械的、重复的劳动中,她才能稍微平复激荡的心绪。
手指拂过冰冷的书脊,目光扫过模糊的字迹。然而,她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皇帝最后那句“埋没了你”,究竟是何用意?他会如何安排自己?陈太监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还有那“翟鸟纹”和“白檀香”……随着她可能进入更高层面的视线,调查真相的机会或许会增多,但随之而来的风险,也必将呈倍数增长!
她就像一颗意外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微小,却已经不可避免地荡起了涟漪。而这涟漪,最终会扩散到何种程度,会引发怎样的风浪,无人能够预料。
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暮色开始笼罩这座寂寥的宫苑。阁楼内的光线愈发昏暗,书架之间的阴影变得更加浓重,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林微放下粗布,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走到窗边,透过被封死的木条缝隙,望向外面那一片沉沉的暮色。
朱墙深深,宫阙万重。她这只意外闯入的蜉蝣,究竟会被这深宫巨浪带往何方?
而此刻,在宫廷的另一个角落,长春宫内,一名身着华服、容貌艳丽的女子,正听着心腹宫女的低声禀报,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袖口那繁复精美的翟鸟纹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笑意。
“哦?藏书阁的一个小宫女……竟能在御前,与陛下论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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