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呵”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残忍。
那目光,如同最黏腻冰冷的蛇信,死死缠住了谢珩流血的手,和那块染血的碎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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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深处,最僻静角落的一间值房。
门扉紧闭,隔绝了外面依旧喧嚣的雨声,却隔不断那份浸入骨髓的湿冷寒意。空气里弥漫着陈旧卷宗特有的尘土味、墨锭的松烟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谢珩身上常年携带的淡苦药香。
一盏孤灯在堆满案牍的紫檀木书案上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光明,将谢珩挺直的背影投射在身后高耸的书架上,影子巨大而沉默,随着烛火不安地晃动。
谢珩坐在案后,动作利落地处理着掌心的伤口。白麻布蘸了烈酒,擦过翻卷的皮肉时,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唇线抿得更紧,透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烦躁。清洗、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如同在验尸格目上落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
处理完毕,他才将目光投向案头那半卷被雨水和血水浸染得边缘发皱、颜色深沉的旧案宗。萧景翊抛来的“薄礼”。指尖带着伤后的微颤,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凑近昏黄的灯火。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有些洇开,但字迹依旧清晰可辨。一行行,一列列,冰冷地记录着城西焦尸案的细节:发现地点、时间、尸体损毁程度……当目光触及“喉骨深处嵌有锐利青白瓷片”、“瓷片有细微冰裂痕”等描述时,谢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猛地拉开案几抽屉,取出一个垫着软绸的乌木托盘。托盘里,静静躺着今晚从新焦尸喉骨中取出的那片碎瓷。灯光下,青白的釉色,狰狞的边缘,还有那蛛网般清晰蔓延的冰裂纹痕……与旧案宗上的描述,分毫不差!
十五年的时光鸿沟,被这两片小小的、染血的碎瓷,粗暴地连接在了一起。像一条淬了毒的锁链,一端锁着今夜冰冷的焦尸,另一端,死死锁着永宁七年东宫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锁着母亲在烈焰中伸出的、焦黑的手!
他丢开旧卷宗,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在身后高耸如山的卷宗架中快速翻找。灰尘簌簌落下,在昏黄的光柱中飞舞。终于,他抽出了那份压在最低层、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薄薄册子——关于永宁七年东宫大火案的官方记录。
展开,寥寥数页。
措辞含糊,语焉不详。只说是意外走水,损失惨重,琅琊王氏牵涉其中……关于那些骸骨,关于碎瓷,只字未提!仿佛那场焚尽无数性命、焚毁无数真相的大火,连同那些带碎瓷的骸骨,都被这轻飘飘的几页纸彻底掩埋、遗忘!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谢珩喉间溢出,在寂静的值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浓浓的嘲讽和刻骨的寒意。指节重重叩在那些空洞无物的记录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景翊……
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谢珩翻腾的思绪里。那张俊美风流的脸,那双深不见底、带着玩味与探究的凤眼,那句轻飘飘却如惊雷炸响的“永宁七年东宫走水”……绝非巧合!他不仅知道自己今夜在查什么,更掌握着远超自己想象的内情!他抛出这半卷旧案宗,是试探?是警告?还是……一个裹着蜜糖的、通往更黑暗深渊的邀请?
“萧景翊……”谢珩低语,声音沙哑,像是在问这满室的寂静,又像是在拷问自己的灵魂,“你究竟是深渊旁的看客,还是……深渊本身?”
血债必须血偿。
这个念头如同熔岩,在他冰冷的心湖下奔涌,带来灼痛,也带来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为了母亲,为了那些喉骨嵌着碎瓷的亡魂,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哪怕要引火烧身,哪怕……要与这头不知深浅的恶虎谋皮!
视线无意扫过案头堆积的公文,一份新的卷宗映入眼帘。是大理寺呈报的初步勘验结果——大理寺少卿周秉谦,昨夜暴毙于诏狱之内。死因……待查。
又一个?
谢珩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他伸手拿起那份卷宗,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就在他准备翻开细看的瞬间,动作却猛地顿住。
昏黄的灯光,以一个极其倾斜的角度,照在他刚刚放下的那份旧焦尸案卷宗的边缘——那被雨水和血水浸染得最深的一页。纸页的夹缝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痕迹。
谢珩眼神一凝,立刻将那一页对着灯光,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
光线透过薄薄的纸页,在夹缝深处,一行细小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淡褐色印记显露出来。那不是墨迹,更像是某种特殊的药水书写后留下的痕迹,只有在特定角度的光照下才能勉强分辨。
印记的形状……像一个残缺的符号。
半枚被火焰舔舐、边缘扭曲的虎符?
谢珩的呼吸瞬间屏住。他凑得更近,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脆弱的纸页。那是什么?烬阁?还是指向某个更隐秘的存在?
烛火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谢珩猛地抬头。
值房里死寂无声。只有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淅淅沥沥,如同无数冤魂在暗夜里低泣。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对着那微弱的烛焰,轻轻一吹。
噗——
光明瞬间熄灭。
浓稠如墨的黑暗,连同窗外冰冷的雨声,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吞噬了堆积如山的卷宗,吞噬了书案,也吞噬了谢珩挺直的身影。
唯有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雨声完全覆盖的声响。是粗糙的布帛摩擦着冰冷的珠串。
谢珩坐在无边的黑暗里,染着新鲜血迹的指尖,正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地摩挲着左手腕间那串冰冷坚硬的黑檀佛珠。还有,被他紧紧握在另一只手中的,那块染血的、带着冰裂纹的青白碎瓷片。
指尖传来的,是佛珠的圆润冰冷,是碎瓷边缘的粗粝尖锐,是掌心伤口被触碰时细微的痛楚。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雪原上被逼至绝境的孤狼,于深渊尽头,终于锁定了猎物。
冰冷的唇线,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地开合,吐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决断:
“萧景翊……”
“这局棋,我接了。”
无纲哈,梦到哪写到哪○| ̄|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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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焦骨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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