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寒气,是活的。
它从地底最深处渗出,带着陈年血锈的腥气、绝望的呜咽和**的霉味,丝丝缕缕钻入骨髓,凝成一层永远无法焐热的冰壳。
甬道幽深,两侧石壁上挂着的油灯,火苗细弱昏黄,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撕扯得左右狂舞,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鬼影。
水滴不知疲倦地从头顶岩缝渗出,砸在积水的坑洼里,发出单调、冰冷、令人窒息的“嗒…嗒…嗒…”,像是为某个看不见的刽子手计数。
谢珩深绯的官袍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寒与污浊中,像一簇将熄未熄的残火。他步履沉稳,踏过地上蜿蜒的、不知是水还是别的什么的深色湿痕,走向甬道尽头那间特制的、更加阴森的石室。
大理寺丞王焕佝偻着背,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惨白的灯光映着他惊惶不安的脸,冷汗涔涔,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谢…谢大人,就是这里了。”王焕的声音干涩发紧,停在石室厚重的铁门外,仿佛那门后藏着能吞噬一切的妖魔。
他哆嗦着手掏出钥匙,铁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周少卿他…他昨夜还好好的…今晨当值的狱卒送饭…就…就发现……”
门被推开。
一股远比甬道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恶臭扑面而来。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混杂着内脏破裂后的腐气、排泄物的骚臭,还有一种…奇异的、类似金属被烧灼后的淡淡焦糊气。这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直冲天灵盖,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和死亡暗示。
石室中央,一张简陋的石床上,覆着白布。
王焕别过脸去,不敢再看第二眼,灯笼的光也跟着剧烈摇晃起来。
谢珩面沉如水,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下颌线条绷得更紧了些。他走到石床边,没有半分犹豫,伸手,捏住白布一角,猛地掀开!
饶是见惯了各种惨烈死状的谢珩,瞳孔也在这一刻骤然收缩。
周秉谦的尸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双目圆睁,几乎要裂出眼眶,凝固的瞳孔里盛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痛苦。嘴巴大张着,舌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微微吐出。颈项处,一道深紫色的、极其宽大的淤痕清晰无比,如同一条粗粝的毒蟒死死缠勒过,几乎要嵌入皮肉深处,勒断颈骨!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针尖大小的出血点,那是窒息死亡的典型特征。
但最触目惊心的,是喉结下方。
那里,皮肉被某种极其锐利的东西粗暴地划开了一道口子,边缘翻卷,深可见骨。而就在那森白的喉骨深处,一点刺目的青白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
又是碎瓷!
谢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冻得肺腑生疼。他戴上随身携带的薄皮手套,动作精准而冷静,仿佛面对的只是一具寻常的教具。指尖探入那道狰狞的伤口,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向喉骨深处。
冰冷的金属触碰到异物的瞬间,谢珩的动作有了极其细微的凝滞。
镊子尖端,稳稳夹住了那一点青白。
取出。
一块边缘同样锐利、沾满暗红血污的碎瓷片。釉色青白,内里那蛛网般细密的冰裂纹痕,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与昨夜朱雀大街焦尸喉中、与旧卷宗上描述的、甚至与永宁七年东宫废墟中可能存在的碎瓷,如出一辙!
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不是意外。绝非巧合!
这是一场跨越了时间、精心策划、目标明确的杀戮!
而周秉谦,这位刚刚接手焦尸旧卷宗不久的大理寺少卿,成了最新的祭品!
喉骨嵌瓷,是凶手冷酷的签名,更是对知情者**裸的警告!
谢珩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周秉谦扭曲的面容,最终落回那道致命的勒痕上。淤痕太宽、太深,绝非寻常绳索或布带所能造成。他俯身凑近,指腹带着手套,极其轻微地擦过那道深紫色的边缘。
触感有些异样,并非完全平滑,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颗粒感?像是某种特制的皮革纹理?
他凝神细嗅。
浓烈的血腥和污浊气味之下,一股极淡、却异常熟悉的冷香,如同潜伏的毒蛇,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
沉水香!
谢珩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他猛地直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探照的光束,唰地射向石室入口那片被油灯照得半明半暗的阴影!
几乎就在他抬眼的瞬间。
一个颀长慵懒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斜斜倚靠在了冰冷的铁门框上。
二十四骨竹伞随意地靠在门外墙边,伞尖还在滴着水。玄金蟒袍在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腰间血琉璃剑穗红得刺眼。萧景翊抱着双臂,姿态闲适,仿佛置身于哪家歌楼暖阁,而非这污秽血腥的诏狱死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凤眼微眯,含着三分惯常的慵懒笑意,右眼尾那粒朱砂泪痣在昏暗光线下,红得妖异。
“啧,”一声轻佻的叹息在死寂的石室里响起,带着金石般的磁性,穿透滴水的“嗒嗒”声,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看来本王运气不错,刚来就赶上谢御史验尸这等好戏?”他目光扫过石床上周秉谦狰狞的死状,又落在谢珩指间镊子上那片染血的青白碎瓷,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哦?碎瓷?这唱的是哪一出?十五年前的老戏码,又开锣了?”
他的出现毫无征兆,如同鬼魅。王焕吓得“啊”一声低叫,灯笼差点脱手,脸色惨白如纸,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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