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边，高一（1）班刚刚结束热身跑，正在主席台下排队形。
“男生女生按高矮个儿从高到低排成六列。”体育委员武思琦站在队伍最前方指挥。
但同学们聊天的聊天，说话的说话，懒懒散散地，不是左边那列明显高出一截，就是右边那列人数不足。排了半天也没排出个样子。
“大家认真一点！”武思琦嗓子都有点哑了，在凉爽的秋风中愣是急出了一身汗。“国庆假期过后没两天就是校运会了，咱们班到现在连队都还没排出来，更别说练了，到时候上场走秀吗？”
“其实我觉得走秀也不错，年年都走方阵，太无趣了。”樊非一本正经建议道，“要不咱就走秀吧！”
“我呸，烦烦，要走你走，可别拉上我们。”立马有人跳出来要骂他。
邬外有初中部，许多人都是从初中升上来的。加上像一中这样的重点班里汇集的往往也是初中重点班的学生。即便是不同班的，同年级上了三年，多多少少也都认识。是以班里同学之间熟得特别快，开学一个月不到就都已经打得火热了，并不像一般新班级那样还有一段含蓄矜持的磨合过程。
“你们都别闹了！”武思琦这下是真的有点急眼了，剪成毛寸的头发都跟着张牙舞爪起来。
“大家都别闹了。”徐天站出来拍拍手，“体育委员说的没错，时间确实是挺紧张，别忘了咱们班可是新高一打头阵的，总不能到时候让其他班看咱们笑话吧。”
徐天不愧是班长，几句话激起了大家心中的集体荣誉感，气氛顿时变得认真起来。
武思琦感激地冲徐天一抱拳，而后跳上台阶开始重新整队。“男女生先各排一队，然后报数……”
倪姿的个子在女生中算高挑的，排在第二排中间位置，站她旁边的是个梳着高马尾的漂亮女生。
站定便闻见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就是那种非常本真的茉莉花香，仿佛路过一丛正值花季的茉莉。这让倪姿想起从前，夏末秋初的时候路边总会遇见卖茉莉花手串的阿婆。买一串戴在手腕上，或是别在衣襟旁，就能香上一整天。
从前——
倪姿感到心里一阵发堵，被重石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大口地呼吸着，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从前。
旁边的女孩感受到她突然变得剧烈的呼吸，十分奇怪地扭过头，冷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倪姿低垂着眼睑，盯着脚上的白色帆布鞋，右脚鞋尖处有一块黑色的印子，是早上来学校时在公交车上被人不小心踩的，在刚刚刷过的雪白鞋面上显得尤为碍眼。
“没事的话就看前面。”女生继续冷冷道。
倪姿抬头这才发现刚刚队伍调整了位置，往右边挪了两步，这会儿就剩她一个人突兀地站在队外，连忙对齐。
女生见状轻轻哼了一声，倪姿敏感地察觉到她对自己所带的轻微敌意，却不清楚是为什么。不过她也并不是十分地在乎。
只是到了晚上回宿舍时发现，完全不在意好像也不太可能。
晚自习过后大家都陆陆续续回了宿舍倪姿才见到自己的舍友。
她进门的时候，宿舍里已经坐着两个女生，正在聊天讨论今天作业的问题。没一会儿武思琦抱着一个篮球风风火火冲进来，紧随其后又有三个女生说笑着进门。
几人见到倪姿，原本的笑闹声都暂时停住，气氛略微有些局促。
“欢迎加入我们宿舍，以后大家就都是室友啦。”一个圆脸的女孩笑眯眯地率先出声打破尴尬，“我叫方萤，也是宿舍长，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随后她又将其他人挨个儿简单介绍了一遍。
“倪姿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呀？是转校吗？”坐在倪姿对床下铺的芦月好奇地问。
倪姿点头，“是转校。”
“那你以前是在哪里上的呀？”另外几人闻言也起了好奇。
“别的城市。”倪姿模糊道，对于这个话题她并不是很想深聊。
然而十五六岁无忧无虑的少女们却显然还没有很好地掌握“察言观色”和“适可而止”这两项技能，拼得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咦？不是在邬市吗？是哪里啊？不是同个地区的中考成绩也能互认吗？”
七嘴八舌，一个问题引发了更多的疑问。
倪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恰好这时宿舍门再一次被人推开，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下午体育课站她旁边的那个漂亮女生走进来。
方萤问：“快熄灯了，予茉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下午忘记去打水了，刚刚才去。”陈予茉把手里拎着的暖瓶放到地上，然后将书包甩到床上。
她睡倪姿的上铺，却从始至终没有看倪姿一眼，也没有任何的招呼。
这下，无需她的敏感倪姿也能确定，陈予茉不喜欢她。
开学第一周很快过去，高一（1）班新来的这两个插班生除了在一开始引发了一阵大家的新鲜和好奇之外，之后的存在感变得很弱。像是两个游离在大海之外的水滴。
倪姿对于周遭一切都并不太关心，她只是每天按时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完成作业。而她的同桌……
倪姿几乎很少看到他清醒的时候。
应子杭好像永远睡不醒似的，他把所有的书都堆在课桌上，面前砌起一座书山堡垒。上课铃仿佛是他的就寝铃声，不管啥课都把书往面前一立开始睡觉。
现在倪姿明白了为什么在老桑安排座位之后，他会先一步要坐在里面，墙壁与后门上方的窗户之间恰好形成一个视线盲区，老桑每次自习课在后门巡视，都只能看到倪姿而已。
邬外的惯例周六还有半天课，但因为毕竟是周末，管理氛围相对松一些，早上可以不用出早操上早自习。所以通常大家为了能多睡一会儿，都把吃早餐的环节省去了。
课结束的大课间，饿了一上午的同学纷纷往食堂里冲，连睡了一上午的应子杭都醒了。
倪姿早上也没有吃东西，就随便垫了两口饼干，这会儿也觉得胃里空空，正犹豫要不要也去小卖部买个面包的时候老桑突然出现在后门。
他敲了敲门上的玻璃，看见倪姿抬头，朝她招手示意。
“老师您找我？”周六，办公室里老师不多，倪姿看着老桑有些不明所以。
“别紧张，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老桑拧开保温杯盖子到旁边饮水机接水，回来的时候也递给倪姿一个纸杯，“就是随便聊聊，来班里一个星期了，感觉怎么样？哎别站着，找凳子坐。”
倪姿搬来隔壁座位不知道哪位老师的椅子坐下。
“我看你不太爱讲话，和同学之间话也不多。”老桑喝了口茶，结果被刚刚接的水烫到，无奈只能把水杯放回桌面。见倪姿没有出声，他继续道，“新环境新班级，确实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不急慢慢来，有什么问题和困难都可以来找老师。”
“谢谢老师。”
“嗯，不过现在呢老师有一个小困难想先找你帮帮忙……”老桑话音一转道。
从进办公室到出来，倪姿一共就说了三句话：“谢谢老师”“我尽力”“老师再见”。
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点恍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他，内心怀疑可能是早上没吃饭饿的。
以后不能再不吃早饭了。倪姿暗下决心。
这么想着，她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走快一点的话足够去一趟小卖部。
老师办公室靠着安全通道的楼梯拐角，从那里出去是教学楼侧门。因为这个门对着的是楼后面的小花园，四不通八不达，平时走的人很少。
推开沉重的安全门，倪姿刚下了两级台阶，便听见楼梯下面传来的压抑的怒骂声。
“你别TMD叫我，你俩现在叫我的名字不觉得可笑吗？照片可以撕成两半，家产能够一分为二，那我呢？跟多多一样吗？”
愤怒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反复回荡，一次次碰壁弹开又一遍遍不甘再来，像一直困在囚笼里闷声嘶吼的小兽。
倪姿知道自己无意中闯入了他人的隐秘，刚欲转身悄悄退回去，哪料下方已经挂了电话，三步两跃，一道人影出现在拐角处。
倪姿很想解释一句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但那未免太假并且刻意。饥饿的感觉不合时宜地再次从胃部袭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嘴巴已经比脑子率先做出了反应——
“多多是谁……”
应子杭的脸都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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