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真心

已是夕阳西下,一日事毕,奚尧散值回府。淮安王府与郭自岭所住的将军府正巧顺路,奚尧便与郭自岭一道骑马朝都城中行去。

途中,奚尧忆起午时与萧宁煜分别时,那人恼了自己不知他岁庚之事,莫名觉得好笑。这会儿刚好郭自岭在身侧,奚尧索性问了句,“郭将军,你可知太子殿下如今年方几何?”

郭自岭闻言一怔,颇为讶异地看向奚尧,“奚将军竟不知么?还有月余便是殿下年十八的生辰,前些日进宫时,听宫里人说这阖宫上下都已在筹备殿下的生辰宴了。”

未满十八,尚未至弱冠之年?!

奚尧面上的神情一变,捏着缰绳的手也紧了紧,很是吃惊地看着郭自岭,“殿下而今还未满十八?”

见他如此惊讶,郭自岭也是一愣,挠了挠头,“是啊,奚将军不知此事么?许是殿下早慧,将军怕是没瞧出来他岁数尚浅。”

何止是没瞧出来,奚尧想都没想过萧宁煜岁数会如此之浅,足足比他小了六岁!

敢情他这些日子里是叫一个不及弱冠之人戏弄了这么久,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却是如此行径、如此城府!这般想下去,心中竟是越发羞恼。

离得近,奚尧神情的变幻莫测俱被郭自岭看在眼里,只当他是先前不知快到萧宁煜生辰了,为生辰礼而忧心,宽慰道,“将军这是为殿下的生辰礼而忧心么?其实将军无需为此忧心,殿下素来不计较这些个虚礼,也不用提早太久准备。”

奚尧的面色稍缓,不想让郭自岭看出太多,只是语气依旧冷淡,“倒不是为这个忧心,不过还是多谢将军告知。”

说话间,二人已经行至淮安王府的门前。

奚尧从马上下来,挥别了郭自岭。

府中的小厮见了他,连忙上前来给他牵马,“王爷您可算回来了,这晚膳都备好许久了。”

“父王可是在等我?”奚尧理了理袖子,侧目问小厮。

“是啊,已经等了有半个时辰了。”小厮答了话。

奚尧点了点头,朝着大堂的方向走去。

“今日是你任职第一日,感觉如何?”用膳席间,奚昶问道。

奚尧迎上他询问的目光,“一切都好,父王无须为我担忧。”

“你话当真?”奚昶夹了一筷子菜,并不看他,“你与崔家那小儿在比武场比武一事可是都传遍了,你就没什么要同我交代的?”

奚尧也垂下了眼,盯着自己碗中的饭食,没有动筷,“我并不觉得今日之事,我做得有何不妥。”

“啪”的一声,奚昶将筷子用力地拍在了桌上,对奚尧怒目而视,“你还不觉得自己有错?你这回京以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难道不知吗?今日你又何必去出那个风头?难道你以为凭着这么一胜能让你得到什么好处?”

奚尧握了握拳,没有应答,却听奚昶继续训斥了下去——

“是,你今日是赢得漂亮、赢得风光,然后呢?奚尧,我问问你,然后呢?崔士贞身后是整个世家你不会不知道,你今日胜了他不亚于得罪了整个世家。依我看,就算你输给了他也未必就让你跌了面,世人只会觉得你谦让,平白得了美名……”

奚昶还欲再说,奚尧却忽的打断了他,“父王是觉得我没有听您的,好好隐忍下去吗?”

奚昶胸前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嘴唇也张了张,欲言却又止,只那眼睛仍然直直地瞪着奚尧。

“父王,”奚尧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一般,起身为奚昶倒了一盏茶,“上回我就问过您,究竟想要我忍到何时?”

“兄长枉死,您叫我忍耐;陛下夺我兵权,您也叫我忍耐。您有没有想过,如若这么一直忍耐下去,到时候这京都可还有我们淮安王府容身之处?您不会是觉得这么些年,陛下之所以优待王府是因为我们能忍吧?”

奚尧将那盏茶端起,递到了奚昶的眼前,“父王,您错了。他优待王府,是因为他需要奚家为他守江山,他需要我们。您不要忘了,这些年王府的荣光是我守住的。”

“父王,京都的天早就变了,陛下已经不是您当年认识的那位陛下了。”

“住口!”奚昶厉声打断奚尧,抬手拂开身前的那盏茶,玉做的茶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你这些年能耐见长,我是管不了你了!”

奚尧维持着被奚昶甩开手的动作,头也低着,并无应答。

奚昶起了身,声音还带着未消的怒气,“那你就去做吧,你想如何你便去做吧,左右现在你才是淮安王。”

待奚昶离去,奚尧才慢慢地将自己的手垂了下来,出神地盯着地上的碎片看了好一会儿。

“来人。”奚尧也起了身。

外边听到声音的小厮快步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奚尧没看他,径直从厅堂走了出去,扔下一句轻轻的话语,“东西碎了,扫一下。”

许是前日同奚昶吵了这么一架,翌日奚尧比平素起得迟了些,身体却还觉得累,偏偏还有人赶在这时候要来触他的霉头。

奚尧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才沉着声问,“你方才说什么?”

立在一旁的邹成又道了一遍,“太子殿下给您送了礼来。”他回忆了一下在府外看到的那景象,又补充了一句,“好几大箱呢,也不知是些什么。”

“退回去。”奚尧放下了茶杯。

“啊?”邹成有些懵,没明白个中缘由,还以为是自己没说明白,“将军,这是太子殿下着人送来的,说是给您赔罪的。”

“我让你退回去。”奚尧冷冷地看向邹成,“听不明白吗?”

“诶,听明白了。”邹成见他冷了脸,连忙应下,出去办这事去了。

到底是不放心,奚尧索性跟着出去了。结果这一去就看见府外站了十来人,俱是宫人装扮,一共抬过来六个大箱子,外头还用红绸系着,瞧着特别喜庆。

奚尧却看得黑了脸。

邹成挠挠头,半天没想出个词,“其实这箱子瞧着气派得很,只是不知为何绑着这么个红绸,总觉得像…像…像什么来着?”

“像聘礼。”奚尧咬牙切齿地道出了这一句。

邹成一拍脑袋刚想说对,诶?可是这又不对。将军是男子,太子也是男子,送什么聘礼啊?这可够古怪的。

领头的那个太监奚尧见过,是萧宁煜的随身太监小瑞子。

小瑞子见了奚尧脸上连忙带了笑,“王爷,这都是殿下差奴才给您送来的,您瞧瞧可还合心意?”说着,他就要着人去开那几个箱子。

奚尧抬起手,“不必了。”冷淡的、甚至还带有一丝厌恶的目光从那几个箱子上扫过去,最后落到小瑞子的脸上,“东西带回去,你也帮我带句话给你们殿下,以后也不必送了。”

小瑞子被奚尧冰冷的目光看得一抖,听清了他的话更是苦了脸,“王爷,这怎么好呢?您这样,奴才没法回去跟殿下交代呀。”

“那是你的事。”奚尧没再管他,吩咐邹成去把自己的马牵来。等马牵了来,他便敏捷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那马蹄还在一块地上垂着的红绸上踩了两下。

“他不收?”小瑞子回来复命时,萧宁煜正在东宫的池子边上喂鱼,闻言倒不意外,漫不经心地抓了一把鱼饵往池子里一撒,“那你明日再给他送过去,多加两箱珍宝。”

“还送?”小瑞子苦着脸,“我瞧王爷好像也不是嫌您送得少的意思,加两箱也未必会收吧?”

“他明日若是不收,你后日就再加两箱给他送。”萧宁煜瞧着池子里争相围过来抢食饵料的鱼,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送得多了,他自然就收了。”

小瑞子一脸的怀疑,但是到底没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应了下来。

萧宁煜拍了拍手,没有再喂鱼,目光也收了回来,“今日让你出宫不是还有一件事么?另一件办得如何?”

“回殿下,崔将军主动与奚将军比武却惜败一事昨日便已传遍全都城了。我还听风月楼的芸香姑娘说,昨日那崔家排行第四的庶子崔士鸿点了她解闷,说是家里吵得不可开交特意出来避风头的。”小瑞子一五一十将自己今日出宫打探到的消息皆说了出来。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消息,萧宁煜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些真心实意的笑来,正欲再说些什么,便有人笑着叫了他。

“殿下今日好兴致,怎还喂起鱼来了。”来人身着一袭绛紫色华袍,袍子绣的是那京都近日时兴的花色,可就是这么一件华袍胸前却被敞开了穿着,好不风流。

如此做派,除了卫家那位最不着调、荒唐行事的嫡子卫显,再寻不出第二人。

卫显走近了便凑过来抓了一把鱼饵想要撒到池中去,被萧宁煜给拦住了。

萧宁煜笑着抓住他的手,“孤方才已经喂过了。”

卫显满不在乎地扬了扬唇,“那又如何?我再喂一些也没什么吧?”

“卫兄不知,”萧宁煜将他手中的鱼饵拿出来,放回了盛鱼饵的瓷碗中,“这鱼啊,吃东西不知深浅,你喂得多了只会叫它们吃撑了,最后撑死在池中。你看你本是好心,可最后却落得这么个结局想来也是你不愿见到的。”

卫显被他说得瘆得慌,呸了两声,“呸呸呸,青天白日的,你就在这说什么死不死的了,多晦气。”

“这有什么晦气的。”萧宁煜好笑地看他,“可是最近不见你的这些日子,你自己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别提了。”卫显摆了摆手,“都怪我爹非要我跟着我叔伯几个去了趟益州,益州前阵子不是闹饥荒么?我所到之处饿殍遍野,你说我何时见过这些?愣是几天几夜都没睡好,什么都吃不下。”

萧宁煜的动作一顿,绿眸泛着的光也变得幽深,“你去益州了?”

“是啊。”卫显颇为烦躁地抓了下头发,解释了一番,“之前不是你约我去风月楼喝酒么?就是那日回去晚了,被我爹逮了个正着,第二日就命人把我绑去益州了。你说我爹也真是,明知道我不是做官这块料,还非逼着我去。你都不知道这一路多远,益州那地方也不怎么好,穷山恶水的。你瞧我,这都饿瘦了一圈了。”

萧宁煜失笑,真的打量了一番卫显的身形,“好像是瘦了些,不如今日孤请你去好吃好喝一顿?”

“你这可算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卫显闻言一扫方才的懊丧,眉开眼笑起来,“我可听说了,你昨日可是请了几位将军去宝华楼吃喝了一顿呢。这怎么我不在,你连崔士贞那样的都请上了?”

崔士贞在世家公子中风评甚好,唯独在卫显这讨不到个好脸,据说是早些年结下的旧怨。

“逢场作戏罢了。”萧宁煜不欲多言昨日情形,“又没什么真心。”

“那对奚将军呢?”卫显歪了歪头,很好奇地看着萧宁煜,“你对他可是有几分真心?我可还记着你那会儿亲自差人送他回府的事,你说说,我认识你这么些年了,你何时有这么好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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