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秉行启程那日,奚尧去送他,骑的是陆秉行赠他的那匹宝马。
“陆大哥,我在边西新养的马同你赠我这匹一样,也是白色。那匹马送你了,记得替我好生照料它。”奚尧从马上下来,一边抚着白马的鬃毛一边对陆秉行道。
陆秉行头戴凤翅抹额盔,身着金灿山纹甲,已然是整装待发,此时是刻意留此等待奚尧。
他看向奚尧,笑意温和,“既是你心爱之马,为何回京不一起带回来?”
奚尧唇边的笑顿了顿,“它适应不了京都的水土,故不曾带回。”
“那你呢?”陆秉行的目光很是关切,“京都的水土你可适应?”
此话奚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下来。
陆秉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与奚尧一同望着边西的方向,“你可知,我此次前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我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奚尧笑了声,宽慰陆秉行,“陆大哥你且放心吧,京都若有何事我自会去信给你,若无信便是一切安好,你无需挂念。”
“惟筠,京都不比边西,这儿的敌人从不在明面上,而是在暗处。”陆秉行拍了拍奚尧的肩,面上忧虑不减,“你性子纯良,哪知晓人心险恶?我实在担心你一时失察中了圈套,而我鞭长莫及不能帮到你。”
其实更重要的是,奚尧为人直率、从不作伪,很可能会在不经意间就将人给得罪了。
同样的话其实之前奚昶也说过一回,奚尧对此的想法素来是能避就避。
在四大营这般时日,除了最初刚上任那会儿与崔士贞有过正面交锋,之后两人基本没再多接触,奚尧有意与崔士贞、郑祺避开,平素只与郭自岭往来较多。
面对陆秉行的忧虑,奚尧也没法保证太多,只道自己心中有数,知晓分寸。
哪料竟叫陆秉行一语成谶。
陆秉行走后第五日,朱雀营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说是工部送来的火器数目对不上。
那日的火器是奚尧一一清点过后,看着入库的,照理不会有错。
但出了这样的事,奚尧不得不同周澹之一起去朱雀营的库房再次清点火器数目。
一点,火铳的数目确实少了一百支。
“世侄,这是怎么一回事?”周澹之看着点完数后面色不佳的奚尧,“我对你行事是信得过的,才未曾在回营后亲自再点一遍数目。若不是今日需要用火器来库房看了看,倒不知这入了库的东西还有变少的道理!”
奚尧沉着脸看向周澹之,“周将军这话什么意思?那日火器入库不止我一人在场,入库的时候数目确确实实是七百支火铳,不曾有错。”
“奚将军的意思是我朱雀营监守自盗?”周澹之讥诮一笑,“那便去把那日在场之人都叫来,我倒要看看是奚将军行事不慎,还是我御下无方。”
无法,只能是请人去工部将夏仪正给请了过来,还有那日开库房门的徐有福、同奚尧一起清点数目的邹成,一共四人。
“奚将军,周将军。”夏仪正左看看右看看,略微紧张地抬手抹了抹头上的汗,“那日我确实同奚将军细细对过数目,六百支盏口铜铳、一百支?鸟铜铳,共七百支火铳。”
“等等。”奚尧打断夏仪正,“不是七百支盏口铜铳么?哪有?鸟铜铳?”
这?鸟铜铳与盏口铜铳不同,?鸟铜铳的设计更为巧妙,前端有三孔,能做到一击多发,威力极大。北周视鸟为神兽,以其为祥瑞之物,山、都城都多以鸟命名。而?鸟为古书中记载的生有三目的神鸟,故以此命名该火铳。
这在制作上也更费功夫,产量一直不高,并且基本上只供给朱雀营使用,其他营的将士摸都摸不着。
自北周研制出了?鸟铜铳后,南迦国多次向北周索要这?鸟铜铳的制作图纸,甚至愿以重金、城池相换。
若少的是?鸟铜铳而非盏口铜铳,那性质可就严重得多了。
夏仪正闻言一愣,张大了嘴,“奚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兵仗局今年为朱雀营制的明明是六百支盏口铜铳和一百支?鸟铜铳,这?鸟铜铳是去岁年末新改的图纸,这还是第一回制出来。这些工部都是记载在册的,将军若是不信大可去查。”
“不可能。”奚尧转头看向一旁的邹成,“你我一起点的数目,我不曾见过有?鸟铜铳,你可见着了?”
邹成也一脸疑惑,摇摇头说没见过。
“世侄,”周澹之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这是你贴身的随从,他说的话可做不得数。”
奚尧面色沉沉,眼前情形实在古怪,只得问道,“周将军想如何?”
“不是我想如何,”周澹之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只是这丢了东西就该报官,让人来好好地查一查这偷盗一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那周将军便去报。”奚尧并无惧色,此事他不曾为,自然坦荡无愧。
“哎呀,二位将军这是何必?”夏仪正被他二位吓得不轻,“这事你们若是报给了大理寺,让他们那边来查,那陛下不就也知道了?到时候免不了问罪,将军可得三思啊。”
可这若是不报官,差的火铳找不回,周澹之还会将脏水泼到自己的头上,奚尧怎会容忍?
何况此事就算最后找不回火铳,也顶多治他个监管不严的罪。毕竟朱雀营不归他管,只要查清楚入库时他点的数目没有错,之后的事便该去找旁人,同他扯不上什么干系。
“报。”奚尧冷着脸坚持道,转向邹成,对其吩咐,“邹成,你去请大理寺卿来。”
“奚将军好魄力。”周澹之面色也冷了下来,“还不快去请?”
最后自然是去请了,不多时那大理寺卿薛成瑞便来了。
可等薛成瑞听完几人所言,捋着他的山羊胡思忖片刻,说出来的却是,“你们各执一词,让老朽不知该如何判定,可能得劳烦各位同在下去一趟大理寺细细问个明白才行。”
于是乎,奚尧、周澹之、夏仪正、邹成、徐有福五人都随薛成瑞去了大理寺。
可到了大理寺,几人尚未问询,宫中便传出了旨意,道圣上闻此事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朱雀营火器失窃一案,揪出事后主谋以严惩。
对此,奚尧并不算很意外,毕竟?鸟铜铳的丢失本就瞒不住,再如何陛下迟早都是会知道的。真正让他意外的是接下来的事。
进了大理寺之后,几人便被分开带去不同的审讯室。
审问奚尧的正是大理寺卿薛成瑞。
奚尧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火器失窃更重要的应该是审讯看管库房的徐有福或是掌管朱雀营的周澹之,怎么都不该由薛成瑞来主问奚尧这个清点数目的人。
似乎是瞧出奚尧的疑问,薛成瑞笑着问了一句,“奚将军可是心有疑虑?不妨说给老朽听听。”
“火器若是真的失窃,大人问工部、库房、朱雀营都是应该的,为何由您来主问我?”奚尧冷冷地看着薛成瑞,脸上并无笑意,“我不认为在此事中我充当了什么举足轻重的角色。”
薛成瑞慢悠悠地翻开一页桌上记载案件详要的簿子,“这便是将军不明局势了。”
“大人这是何意?”奚尧盯着他手中的簿子看了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若是丢的是奚将军口中所说的盏口铜铳,那么此事自然与奚将军干系不大。”薛成瑞不疾不徐地道,因为年老而略显浑浊的眼瞳此刻带着点锐利的光,“可将军的证词是说,你在清点火器的时候数的是七百支盏口铜铳,而非工部记录在册的六百支盏口铜铳和一百支?鸟铜铳。数目在这时便对不上了,这自然是将军清点有漏之过失。”
“更何况,这丢失的?鸟铜铳何其珍贵,是从前将军在边西也不曾用过的吧?”薛成瑞最后似有所指地道了这么一句。
奚尧的面色沉下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平白无故朱雀营丢了一百支?鸟铜铳,嫌犯有将军您、朱雀营主将周将军、兵仗局的小小副使、军衔不高的随从和一个看管库房的小卒。”薛成瑞将他们五人的名字一一列出,用毫笔写在簿子上,而后将那白纸黑字给奚尧看,“您觉得,谁的动机更大些?”
显而易见,唯一有可能偷盗这?鸟铜铳的只可能是奚尧和周澹之两个将军,可这?鸟铜铳本来就是给周澹之的朱雀营所用,他并没有必要闹这么一出。
只见薛成瑞用墨将奚尧的名字于纸上圈了出来,“将军还不明白吗?”
奚尧的眼神冷厉,直接抬手将那一页纸给撕了下来,啪地拍在了桌上,“大理寺便是如此断案的吗?人证物证俱无,只凭你几句主观臆断的话便想定我的罪?”
薛成瑞被奚尧此举吓了一跳,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证据?证据自会有的,将军不必着急。”
“虽不知大人最后能寻到何种证据,”奚尧端坐于人前,即便是在这昏暗的审讯室,遭如此显然恶意的揣测,他也依旧从容不迫,威仪半分未减,气势逼人,“但大人现今如此笃定,希望能寻到一些能让人信服、让我无从抵赖的证据。”
薛成瑞沉着脸起身,“那是自然,将军且等着看吧。不过这几日,就难为将军先在这大理寺住上几日了。”
言罢他便拂袖而去,留奚尧独面这寂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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