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到这时还不明白是中了人的圈套,未免也太过愚蠢。
只是,周澹之、夏仪正、徐有福这三人中究竟是谁在促成此事?背后的主谋又是何人?所图又是为何?
此局背后牵扯不少,奚尧在室内静坐着,在心底从头至尾地梳理起这件事的始末来。
事情的起初,是他那日替告假的周澹之清点火器并验收入库。此时想来,那日周澹之的告假怕也是故意为之,为的便是将这么一件事推给他。
只是周澹之此人虽为人古怪了些,但却是出了名的不与人结党,孤僻得很。若说他是为了哪一派而设了此局,奚尧是不愿信的。
周澹之为官数载,到了如今的官衔于他而言,已是处于登峰造极之位,再无上迁之可能。所以为名、为权皆无甚可能。
那便只能是为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周澹之若是为利所折腰,倒也不稀奇。
只是他的祖父乃开国将军,府中家底殷实,自是不愁金银,要有多大的利才能请动其参与局中?
那徐有福和夏仪正便全然没有嫌疑了吗?
未必。
此时想来,那日夏仪正的言行举止其实多有古怪,只是奚尧当时并为过心,只倒是对方体恤下面人辛苦,这份心意实在难得。
奚尧多年为将,对此深有感触,却不想有朝一日也会被人在此处利用。
而徐有福此人,奚尧那日所见并不多,平素也不曾有过接触。只是这火器入了库,之后若失盗,看守库房的徐有福必然是脱不了什么干系。
千丝万缕实在难以理清,奚尧靠着冰冷的石壁席地而坐,生平头一回生出颓丧之意。
此番回京,诸事不顺,倒不知是他流年不利,还是他从前太过顺风顺水,一时难以适应眼前的坎坷。
奚尧此生未行亏心事,自认不曾德行有失,却不知这世上多的是你不去招惹麻烦,麻烦也自会找上门的事。先是被留任京中,不得再返边西,后是被世家视若眼中钉,再有萧宁煜几次三番……
等等,萧宁煜?
周澹之告假的前一日,萧宁煜来过军营,当时说是为给奚尧还玉。起先奚尧见了萧宁煜便想避开,倒没多注意萧宁煜身边之人。
此刻回想起来,那日与萧宁煜同行之人可不就是周澹之?
若是当前之局是萧宁煜亲手设下,那所图为何不言而喻。
思及此,奚尧怒急攻心,自唇齿间溢出一声骂来,“这个疯子!”
但事情并非会单单止步于此,翌日薛成瑞再度前来便是端的一副要让奚尧直接认罪的架势。
奚尧冷眼看向他,“大人说的话好生莫名,我倒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奚将军还真是冥顽不宁。”薛成瑞笑笑,对外招招手,外头瞬间涌入**人,将本就不宽敞的室内挤了个满满当当。
奚尧的目光触及这些人手中的刑具,面色沉下来,“大人这是想屈打成招不成?”
“奚将军这话说的。”薛成瑞从袖中掏出来一张白纸,上面赫然是一封认罪书,“只要将军能够将这罪状给认了,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于你。”
“青天白日的,你在做什么大梦?”奚尧嗤笑一声,上前便要撕碎那张认罪书。
身侧站着的几人见状便过来阻拦,奚尧反手便挥拳而出,出拳又快又狠、强劲入肉,不多时便撂倒了最近的三人。
“奚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薛成瑞厉声呵斥,同身旁的刑吏使了个眼色,命其从奚尧后方过去。
一声沉闷的巨响,是用于杖刑的木板打在了奚尧的后背上。
剧痛之下,奚尧咬牙想要转身,却被几人找准机会禁锢住了手脚,强行摁于地上。
“薛成瑞,滥用私刑有违我朝律法,你是真不怕被治罪?!”奚尧虽已动弹不得,气势却未曾有弱,声色俱厉地斥责薛成瑞的恶行。
薛成瑞踱步于奚尧的跟前,面上端着有恃无恐的笑,“这就无需奚将军操心了,将军若是有功夫操心这个,不如操心操心自个儿待会能否扛得住吧。”
奚尧自知今日逃不了一劫,再不与此人多费口舌。
却又听薛成瑞话锋一转,“不过,奚将军,有件事我可得事先同你说清楚了。”
薛成瑞微微俯身,贴在奚尧近旁道,“今日之举我也实属无奈,不过是替人办事罢了。冤有头债有主,将军来日若要怪罪,可别找错了人。”
他话音方落,行刑的木板便落了下来,重击奚尧的臀部、背部,力度之大叫奚尧痛得好似失去知觉一般。
奚尧冷汗淋漓,疼得半身麻木,却依旧一声不吭,生生受完了二十杖。
长时间未闻奚尧出声,薛成瑞怕真惹出人命便让刑吏停了手。
“奚将军?”薛成瑞俯身去探奚尧的鼻息。
“啊——”
薛成瑞痛呼出声,是被奚尧狠狠地咬住了手指。
“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把他拉开!”薛成瑞痛得额间冒汗,再不复先前从容,好不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呸。”奚尧将从薛成瑞手指上咬下来的、那块带着血沫的肉吐到了其脸上,“大人好走。”
“走走走!”薛成瑞脸上还带有难忍的痛意,艰难地从地上起来,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沾到的血,临走前狠狠地剜了奚尧一眼,“将军这般不知好歹,日后少不得有你的苦头吃。”
“多谢…大人提醒…”奚尧趴在地上,大脑因身上剧痛已有些昏沉,口齿却仍然清晰,“你大可一试,看看我奚尧会不会怕了尔等。”
等到人都走了,奚尧这才卸了力,体力不支地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忽闻有人开门,奚尧自梦中惊醒。
室内昏暗,外头长廊的壁灯却已点上烛火。烛火摇曳间,将那站在门口之人映衬得更为昳丽,可奚尧却从心底知道对方是一条毒蛇,只觉其面容何其可憎。
“奚尧。”萧宁煜的声音有些冷,或许是来的途中沾染了不少风霜,又或许是到了眼前的地步再也不必装出表面和善。
奚尧从地上勉强坐起来,皱眉看着来人,并不应答。
见奚尧动作缓慢,萧宁煜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变了变脸色,“何人伤的你?”
闻他所言,奚尧冷笑一声,“萧宁煜,你既已将我逼至如此境地,又何必再装模作样?”
萧宁煜皱了皱眉,无论是有不长眼的对奚尧动刑,还是奚尧如今误会自己都让他心中起火。可如今并不是他同奚尧解释的好时候,只能是淡淡道了句,“不管你信不信,孤不曾命人对你用刑。”
事已至此,奚尧不知萧宁煜所言自己还能不能信,能信几分。
他实在是倦了,妥协道,“虽不知你究竟意欲何为,但既然我不慎败于你,那要杀要剐都随你,我认了便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宁煜上前一步,声音更冷,“你以为孤想要你的命?”
奚尧坐于地上,得费力仰头才能看清萧宁煜的面容,只觉得对方居高临下地睥睨自己,一言一行都好似施舍。
身上痛极,一滴汗自额间滑下,落于地上的尘土间。他知他的命兴许也同此,将要被眼前之人碾落成泥。
“我说了,我不知你想要什么。我有且只有这一条命而已,你想要便拿去吧。”奚尧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不易,眼前视物亦有些模糊,只是眉宇间依旧不减傲气。
“孤不要你的命。”萧宁煜嘲讽般勾了勾唇,“奚尧,别装傻,你并非不知孤究竟想要什么。”
奚尧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他确实知晓萧宁煜想要的并非是他的命,但是他想要的那样东西在奚尧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还记得那日你离开东宫之前,孤对你说过的话吗?”萧宁煜转了转玉扳指,绿眸半眯,“孤说过,总有一日会叫你求着孤让你回到东宫。”
“你想要我求你?”奚尧觉得萧宁煜是真的疯了,拧眉冷对,“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奚尧,孤不会杀你。”萧宁煜一字一句都说得缓慢,似是忽然有了十足的耐心一般,“但是你淮安王府上上下下百余人,你的父王、从小看你长大的管家,那些人你统统都不在乎么?”
奚尧浑身的血都在此刻冷了下来,艰难地吐出一口郁气,“萧宁煜,你卑鄙无耻!”
“是,孤卑鄙。”萧宁煜一步步朝黑暗中奚尧的方向走来,腰间环佩泠泠作响,好似自地府传来的阎罗催命之音,“孤无耻,那又如何?只要孤能得偿所愿,这些所谓的虚名又算得了什么?”
他走至奚尧的跟前,蹲下身来,用手捏住了奚尧的下颌,唇边浮现胜券在握的笑意,“将军,你说呢?”
“放开!”奚尧抬手啪地将萧宁煜的手给打开。
萧宁煜收了收唇角的笑,冷冷地看向奚尧,“将军,孤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尽快做出一个决定,别叫孤久等。”
“你!”奚尧目眦欲裂,恨不得能将眼前之人撕成碎片,杀之而后快。
可他知他不能,非但不能,此后还必须要顺着对方的意思来,这是何等的屈辱?!
“将军,只要你应允,淮安王府的人都会安然无恙,你也能从这大理寺好好地走出去。只不过是用你自己来做交换,难不成你觉得这百余口人命都比不上你自己来得金贵么?”萧宁煜的手再度抚上奚尧的脸庞,动作轻柔,如同恋人间的爱抚。
奚尧却在他这样的轻抚下感到一阵阵恶寒,咬了咬牙,“我做不到,萧宁煜,你让我觉得恶心。”
“无妨,这等事,将军多适应几回不就好了么?”萧宁煜并未被激怒,甚至轻松地笑笑,“一回生二回熟的道理,将军怎么不懂呢?”
“将军,快些做个决断吧。”萧宁煜耐心即将告罄,沉声催促道。
奚尧不再看他,心知自己已无力与其相抗衡,却依旧心有顾虑,“若我应允,那也只是我与你之间的私事,淮安王府日后也不会与你有什么瓜葛,更不会做你玩弄权术的棋子。这一点,你可否答应?”
“当然,孤说了,孤只要你一人。”萧宁煜答应得爽快,无半点犹豫。
“那你这是应允了?这便随孤回东宫?”萧宁煜朝他伸手,想要扶他起来。
“嗯。”奚尧轻应一声,避开萧宁煜伸过来的手,自己扶着身后的石壁起身。
萧宁煜怕他站不稳,不死心地仍旧想要去搀扶他,“你身上有伤,不如让孤扶你。”
奚尧再度避开,朝萧宁煜退开几步,自己朝外走去。
萧宁煜微怔,看着前方奚尧的背影,只见他身姿如松、步履稳健,半点瞧不出身上还带了伤,
既不似这大理寺的囚中犯,亦不似他萧宁煜的笼中雀。
更新频率是一周更二,多的时候是三,会努力更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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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十二、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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