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勋狼狈地把正正砸中自己鼻梁的帕子给扯下来,想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崔相,可我这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我们究竟什么时候得罪太子了?”
虽说他们世家与太子党素来对立,但平日里起码表面上还能过得去,这般明面上就给人难堪的事还是头一回。
“你问我,我去问谁?”崔屹也是一肚子的火,他活到现在这个岁数,什么场面没见过,他风光了这么大半辈子,做了三朝的老臣,皇帝都对他毕恭毕敬,如今却被这么个小儿在寿宴上如此羞辱!
但崔屹思来想去他最近除了设计奚尧这件事,别的可什么都没做过。这一点崔屹能想到,郑文勋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我们动手之前,崔相您不是还去探过他的口风吗?”郑文勋很是费解,“太子不是表现得很讨厌奚尧,恨不得能除之而后快吗?”
崔屹回忆了一番萧宁煜当时的反应,像是讨厌,却又好像远不止如此。
“莫非他是恼了咱们借他的名头行事?当初那不是想着借花献佛,顺便让他也记世家的一分情么?哪成想好处没捞着,还平白添了这许多麻烦。”郑文勋越想越觉得后悔,口上也一时没了遮拦。
崔屹在此时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了,仓皇垂首,恨不得能给自己一耳光。行事前去探萧宁煜口风是由崔屹授意的,这时候后悔此举,可不是在说崔屹决策不当?
“我看未必。”崔屹幽幽道,“你可想过,若此局不成,奚尧依旧是京郊四大营统领,他萧宁煜该当如何?”
“您的意思是,太子会去拉拢奚尧?可是奚尧哪是那么好拉拢的,我等之前也不是没叫人试过……”
“谁说是拉拢?他萧宁煜什么时候那般讲道理了,定是威逼利诱,叫奚尧不得不上他那条船!”
郑文勋醍醐灌顶,抚掌惊道,“那咱们设的这局可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威逼利诱还能是什么,定是看奚尧陷入困局,萧宁煜假装好心为其解困,而后再狮子大开口,要尽好处。
“不过他今日这般猖狂倒真是让我不知为何,若说是为奚尧出气,做个戏意思一下便是,何必要弄出这么大阵仗?他就不怕到时候兵权没得手,还与世家结上仇?”崔屹说着说着冷嗤了一声,“这还没坐上皇帝的位子,他就给自己四面树敌,真不怕到时候就算是坐上去了也坐不稳。”
电光火石间,郑文勋突然想起一桩事来,“崔相,先前我们发现那火铳被人掉了包后,我便去催了一回薛成瑞,叫他快些行事。哪成想将他逼急了,竟在大理寺里对奚尧严刑逼供了,想要让其屈打成招!”
“你说什么?!”崔屹的眉头狠狠一拧,“他对奚尧用了私刑?”
“是啊,刚动完刑时,我还去瞧过一回,伤得不轻呢。”郑文勋轻轻一哂。
崔屹捏着手中的茶盏,强烈克制住想要将其砸到郑文勋头上的冲动,压了压火气,沉声问,“那可问出什么来了?”
“没,这奚尧是何等脾性您也知道,都那样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郑文勋把头垂下,不敢正视崔屹,声音也渐渐低下去。
崔屹被气得重重咳嗽了两声,郑文勋着急地上前搀扶,被他厌烦地一把甩开,“咳……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消消气,崔相,今日可是您的寿辰。”郑文勋小心翼翼地劝慰着。
可这口气崔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踱着步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咬牙切齿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萧宁煜再这么嚣张下去,得给他一个教训!”
“但凭崔相吩咐。”郑文勋拱手倾耳。
“下月不是到春猎的时候了么?”崔屹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届时你想法子动点手脚。”
“是,崔相放心,这回定不会再出差错。”
二人回到席间时,已经到了歌舞部分,丝竹之声已然响了好一会儿了。
瞧见崔屹落座,近侧的萧宁煜似笑非笑地道了句,“崔相怎的去了这般久?孤还以为是孤的寿礼送的不合崔相的心意,让崔相一时气着了,不想见孤呢。”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屹咬着牙,皮笑肉不笑,“殿下说的什么话,您送的寿礼贵重又用心,老臣自然喜欢。”
“是吗?崔相喜欢便好。”萧宁煜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不经意间朝女眷席那边看了一眼,奚尧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经空了好一会儿了。
为了相府的寿宴能办得好,府里的下人都基本都在前厅和后厨忙碌,奚尧出来的一路上都没怎么碰到人,凭着萧宁煜给他的图纸上所标明的方向顺利找到了书房。
他左右扫视一番,确认没有人后,推门而入。
书房宽敞,内里格局设计巧妙,各项摆件都有讲究,四面墙壁三面挂了佛像画,一面立了个与墙同宽同高的花梨木书架,正中央的玉制莲花香炉里有淡淡的檀香味飘出,萦绕着整间屋子。
奚尧大致过了一眼,并未窥探出其中玄妙,先将明着的抽屉都打开来瞧了个遍,但都一无所获,暂且停下来。
这么大个地方,奚尧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角角落落全都翻遍,只得往有可能会藏匿东西之处翻找。
书架上,没有;挂画后,没有;地毯下,没有……
有可能的地方都被奚尧寻了个遍,也没见着他想要的东西。
莫非这书房中暗藏玄机?
奚尧的目光在书房内各处一一扫过,忽地,在东面墙上挂着的佛像画一停。东墙上挂着的佛像画上书了一行小字,写着“东方持国天王”;再一看西墙与北墙的佛像画上,分别书有“西方广目天王”和“北方多闻天王”。
这挂的不正是佛教中四大天王里的三王?四大天王中,唯独少了南方增长天王!
奚尧的目光落在了南墙那一整面书架上,想必这书架背后定然大有乾坤。
思绪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崔相既然信佛,用其来设计书房的玄机,自然这开启机关的东西也定然与佛有关——
香炉!
奚尧快步走到那莲花香炉跟前,将手搭上去拧了拧,香炉底下的莲花座竟被拧得慢慢转动起来,南墙的书架从中间自动向两侧移开,露出背后同样挂了一幅佛像画的墙壁。
奚尧上前将佛像画掀开,见到了被画遮挡住的暗格。
暗格里放有几把钥匙和几本册子,看起来实在不打眼,不像是值得这般费尽心力藏起来的东西。
可奚尧将最上面的一本册子拿起来一翻,正是他要找的东西,崔府的账簿,进出相府的笔笔钱财俱被记在这本册子上,多少阴私都藏在其中,不失为一个拿捏相府的好把柄。
除了册子外,边上的三把钥匙中,有一把是那珍奇锁的钥匙。来之前萧宁煜给奚尧看过珍奇锁和钥匙的图纸,准确从三把钥匙中寻出了他要的那把。
就在他把东西都拿好之时,外头忽地传来石子落地之声,那是萧宁煜的暗卫在告知奚尧有人来了。
奚尧拧眉,这个时候谁会来书房,崔屹?若是等会儿有人来书房里查看暗格发现少了东西,那必然会打草惊蛇,他今日想必是很难能出去了。
且躲起来罢!
奚尧将东西都快速归回原位,自己在一侧的屏风后躲了起来。
他刚刚躲好,便有人推门而入。
隔着屏风,奚尧瞧不清人脸,只能从身形判断出不是崔屹,身姿挺拔,像个青年人。
如奚尧所想,来人进了书房后便走至香炉处,启动了机关。
奚尧屏住呼吸,双目死死盯着那人,眼见那人从暗格中将账簿取了出来,而后做了个奚尧万万没想到的举动。
那人将账簿扔进香炉里,用里头还燃着的香将整个账簿烧了个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机关恢复原位,那人施施然拂袖离去,就在他走出书房的那一刻,奚尧瞥见了他的侧脸——
是崔士贞!
待崔士贞走后,奚尧面色凝重地从屏风后出来,先是查看香炉,再是查看暗格,那账簿已然成了灰,眼看着要到手的把柄就这么没了。
奚尧不死心地翻看剩下的几本册子,想要再找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可剩下的几本中一本是佛经,两本是地方志,剩下一本则多数都是空白页。
书页哗哗地翻动着,那本多数为空白页的册子中忽然多出来几页写了字的,停下一看,密密麻麻都是人名,大部分都已经被划掉。
上头的人有几个奚尧认识,但多数都不认识,拧着眉一个个看过去,在触及一个人名时,目光一滞,浑身的热血都好似在这一刹那凝住了。
他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那个已经被划掉的人名,那两个刻在他心上的名字——奚凊,他那于八年前故去的兄长。
封尘多年的旧案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前,对他敞开了搜查真相之门,让他抓住了毒害他兄长一案背后千丝万缕中的一根线头。
他将这一页写有奚尧名字的纸撕下,细细折起来,放在衣裙里藏好,与奚凊留给他的那块玉贴在一块,于他的胸口处隐隐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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