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须上朝,外头还下着连绵细雨,贺云亭却因有事要禀,一早便冒雨进了宫。
到东宫时,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宫人在洒扫,小瑞子在一旁瞧着那些人干活,时不时叫人动静小点,显然是寝殿里还有人睡着。
“瑞公公,殿下还没起呢?”贺云亭撑着伞走过去,向小瑞子问话。
小瑞子朝贺云亭行了个礼,应道:“贺大人来得真早,殿下还歇着呢。可是有什么要事,需不需要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贺云亭摆了摆手,“不必了,我等一会儿便是。”
可贺云亭思虑片刻,总觉得哪里怪异,萧宁煜素来勤勉,并不贪睡,往日这会儿早起了,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殿下昨日可是比试累着了?”
他问得隐晦,说的是“累”,其实问的是“伤”。昨日情形他尽数瞧在眼里,虽下场后不见萧宁煜身体有何异样,但唯恐是当时隐忍不发。
小瑞子自是听明白了,面上一囧,忙解释:“倒不是因为那个……殿下昨夜同奚将军商议要事忘了时辰,歇得比平日晚些。”
萧宁煜与奚尧商议何事贺云亭清楚一二,无非是后几日借兵一事,只不过他见小瑞子答个话都快把脑袋低到地下去了,自然明白昨夜这二人肯定不止议事那般简单。
他方才的担心显然纯属多余,这哪里是累着了,伤着了,分明还精力十足呢!
贺云亭不由暗自腹诽:借个兵而已,怎的又使上美男计了?长此以往,哪还得了!
正想着呢,殿门吱呀一声打开,草草罩了一件外衣的萧宁煜沉着脸走出来,“你们说话就不能走远点说?”
小瑞子连声赔罪,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准备进殿内伺候萧宁煜更衣,可还没往里走就被叫住了。
萧宁煜扫了贺云亭一眼,知道对方这么早来定是有事要禀,转身将殿门小心掩上,这才道:“去书房。”
小瑞子应了一声,上前为萧宁煜撑伞,贺云亭紧随其后。
晨间细雨沁着凉意,走至半程,萧宁煜不自觉地搓了下指尖,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来自奚尧的温暖热意。
“殿下,上回您吩咐去查的细作已经揪出来了。前阵子铺子里生意兴隆,人手一时不够,便招了几个短工,也是掌柜做事不当心,让那些短工里混进来了一个细作。”贺云亭垂着头,将查到的东西事无巨细地回禀,“那人姓何,是崔将军花钱雇来的。”
萧宁煜眉宇间还残留着方才被吵醒的不悦,听后略微烦躁地撇开小瑞子的手,自己弄好了腰间束带,目光沉沉地看来,“就只是崔士贞指使的,跟相府没关系?”
贺云亭料到会有此问,立即将准备好的说辞道出,“仔细查探过,崔相似乎对此并不知情,还有此前崔将军派人盯着风月楼一事,崔相亦不知情。”
一直以来,无论崔士贞表面装得多么和善谦逊,萧宁煜都未曾减少对其的提防,只因他不止一次从崔士贞的眼睛里窥见汹涌的野心。
野心这东西,想藏是藏不住的,费尽心思遮掩反倒虚伪。
只是可惜,不管崔士贞如今在谋算些什么,很快便都会被外面这场连绵不绝的雨给搅乱了。
“以防万一,把京中显眼的这些铺子都关了。”也不知崔士贞究竟查到这间裁缝铺有多久了,未必没查到其他的地方,之后一个一个处理起来实在麻烦,倒不如现在一起料理了。
吩咐完,萧宁煜往窗外望去,目光在那蒙了层雨雾的池塘上停留片刻,忽而问起,“人呢,还活着吗?”
贺云亭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是在问那细作,“活着,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崔将军的人准备杀人灭口,得幸救下,暂且关着。”
萧宁煜料到崔士贞做事狠绝,自会有这么一着,丝毫不意外,听到人还活着,绿眸中闪起一道狠戾的光芒,舌尖从尖牙上轻轻舔过,犹如野兽撕咬猎物前舔舐獠牙般,声音沉沉,“带过来,正好孤养的鱼有段时日没喂食,怕是饿坏了。”
奚尧是被外头奇怪的声音扰醒的,他本眠浅,萧宁煜起身那会儿就已然醒了,只是身体疲累便又睡了会儿,这下听到外头响动倒是彻底没了睡意。
他起身更衣梳洗,随后推开殿门,循着那怪声一路走去。
那声音听着像是重物落入水中,又被人从水中捞出,反反复复,实在古怪。
随着奚尧与院中池塘的距离逐渐缩短,池边的情形也逐渐映入眼底,总算知晓了这声音是如何而来——
池边站了两个小太监,一人手中握着一根竹竿,两根竹竿上挂了个沉甸甸的粗布麻袋。两人就这么一会儿把那麻袋沉入池水中,一会儿又把麻袋提起来,如此反复。
奚尧不知他们这是何意,疑惑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两个小太监的动作一停,神情惊慌,面上犹疑,半天答不上话。
在不远处瞧着他二人干活的小瑞子发觉不对,快步走了过来,见是奚尧连忙道:“可是他们做事不小心扰到将军歇息了?奴才这就好生教训他们。”
说罢,小瑞子就转头呵斥那两个小太监,二人俱是低着头不敢应声。
奚尧摆了下手,示意小瑞子作罢,目光看向那还沉在池水中的麻袋,问道:“那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小瑞子卡了下壳,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既不敢如实回话,亦不敢胡口欺瞒。
好在他不愧是太子近前伺候久了的,机灵得很,很快便想出对策,不紧不慢地答道:“回将军的话,这麻袋里头装的是腌臜东西,奴才说出来唯恐污了您的耳朵。”
才将话说完,小瑞子便回头冲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麻袋从池中拎出来。
麻袋放在岸上时,奚尧敏锐地瞧见那袋子动了动,眸光一凝,里头装的是活物!
奚尧的心下微沉,又用目光估量了一番麻袋的大小,当即便有了答案,这袋子里装的应当是个活人。
大清早的,萧宁煜就在院中动上私刑了?!还是用这等折磨人的手段。
见小瑞子的态度,奚尧自知是问不出什么,没再多说,转身回了殿内。
他在殿中稍坐了一会儿,萧宁煜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听小瑞子说你方才去了院里,是找孤吗?”明明奚尧没问,萧宁煜却自己解释了一番方才去了何处,“先前云亭来过,孤与他在书房议事。”
奚尧指尖捻着块刚咬了一口的水晶糕,闻言嘲弄般勾了下唇,眼神都没给萧宁煜一个,“我寻你做什么?”
热脸贴冷屁股在奚尧这已是常事,萧宁煜根本不恼,自顾自地在奚尧对面坐下,瞧着他吃完了那块糕点。
“还吃吗?”萧宁煜问他。
奚尧摇了下头,掌心里很快便多出块手帕,帮他细细擦拭掉手上残留的糕点碎屑。
酥麻的痒意从指尖传来,令奚尧的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一把握紧了,抬眸便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绿眸,不由得怔住。
萧宁煜的声音也含着笑,只是说的那话显然夹杂了几分恶意,“要不要下棋?”
昨夜荒唐**的情事瞬间在奚尧脑海里浮现,恼得呛声,“萧宁煜,你找骂?”
似是觉得奚尧反应实在有趣,萧宁煜挨了骂却爽朗地笑出声来,显然心情大好。
奚尧是半点不懂萧宁煜到底在想些什么,急着抽回手,可又被人扯着拉近了,将一个微凉的吻印在他的唇上。
“方才进来时,孤就想这么做了。”萧宁煜的声音里还含着笑意,裹着细雪的冷风似的,落在奚尧唇上的力度也轻得恰如一片雪,不过片刻就化了。
奚尧浸在这些微的凉意中,久久未能回神,似乎也从中领略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
只是随着萧宁煜的抽离,那点情愫也随之消散,没有留下任何涟漪。
很快,奚尧就语气自然地谈起了别的事,“那麻袋里装的是什么人?”
萧宁煜自是知道以奚尧的聪慧敏锐,小瑞子那点小机灵是瞒不过的,索性和盘托出,“一个细作罢了,崔士贞雇来的,前阵子传了些消息出去。”
“要紧吗?”听到泄露了消息,奚尧面色一时沉了沉。
泄露的那则消息所带来的后果萧宁煜暂且不打算告诉奚尧,以免徒增烦恼,便只道:“不打紧。”
只是他这说完,也不见奚尧面色好转,忍不住打趣道:“怎么,将军这是被吓着了?”
奚尧一哂,“我见过不少比这更惨不忍睹的死状。”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这等刑法在奚尧眼中不过尔尔。
奚尧在意的是别的,不太赞同地看向萧宁煜,“你要处置人何必在自己宫中,不嫌脏么?”
何况还是院中那么显眼的一处池塘,日日都会经过,今后难免会想到此处死过人,在这样的地方杀人也就萧宁煜干得出。
萧宁煜行事肆意惯了,向来是什么都不避讳,可见着奚尧难得表露的关切,心中微热,立刻承下这份心意,当即改了把人丢进池中喂鱼的主意,吩咐人换别的法子处理掉。
奚尧离开东宫时,正好见那两个小太监将装了尸体的麻袋拖去别处,不经意地一瞥,就见到麻袋没封严的袋口露出来一只湿漉漉的脚,脚底赫然是七颗乌紫斑点。
奚尧的双眼蓦地睁大了,又仔细确认了一遍,发现那脚底的七颗乌紫斑点明显与多年前兄长奚凊遗体上的别无二致!
紧接着,一个前所未有的推测在奚尧的心中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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