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里,奚尧一直有暗地里派人探听有关七星蛊的消息,但都一无所获。
这种失传的阴险蛊毒在雁津一役的战场上昙花一现,害死他的兄长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实属蹊跷。
他本已对此不抱希望,却没想到今日竟会见到第二个中了此蛊身亡之人,足以说明七星蛊非但没有失传,并且现今仍有人在用此蛊害人。
不过单凭匆匆几眼,奚尧无法就此盖棺定论,何况虽说那足底的七颗乌紫斑点定然是错不了,可仍有一处与这七星蛊对不上——
中了七星蛊之人在亡故后的头三日内,尸体不会显出任何不同,等到三日过后,双手指甲才会渐渐呈乌紫色,双足足底也分别显出七颗乌紫斑点。
而今日这人分明是刚死,前后不到一个时辰,足底却也显出了如中七星蛊一般的七颗乌紫斑点。
要知道,七星蛊与其他蛊毒相比,胜在隐蔽,若是将人毒死后,立马便会显出中毒迹象,那与别的毒药也没什么分别。而养蛊、下蛊都比比制毒、用毒麻烦不少,败露得越快,弊处越大,自然也就不值得使用。
思及此,今日这人中蛊症状显露过早的缘由虽没寻到,但奚尧先前的那个推测倒是站不住脚了。
人是死在萧宁煜的底盘,又是萧宁煜命人处理的,那这死人中的蛊毒从何而来,奚尧自然是头一个就怀疑了萧宁煜。
可下蛊和蛊毒发作前后都需要时间,萧宁煜又是在听了他的话后临时起意,反而是最没嫌疑的那个。
况且,兄长亡故那年,萧宁煜不过十岁,尚且年幼,又深居宫中,再如何心思深重也没有通天的手段能让他将手伸到遥远的边西去。
奚尧持笔将纸上写着的“萧宁煜”三字划去,目光落在一旁写的字上。
那是一个“崔”字。
人既是崔士贞派来的,难保不会事先对人下蛊,如若事情败露,便可用母蛊引动子蛊,以绝后患。
由此及彼,若是善用七星蛊者真在崔家,那八年前许也是这些人用同一种手段害死了他的兄长,而被他兄长发现的私铸铜币一事亦与崔家脱不了干系。
也不知上回萧宁煜派去继续探查消息的人如何了。奚尧沉思片刻,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或许他得找机会亲自去一趟益州才行。
险些替人顶了罪的萧宁煜对此毫不知情,正端详着眼前的刚画好的画,思索着是不是该再添两笔。
柳泓澄走进来时见萧宁煜在作画,微微一愣,“殿下今日怎么有了画画的兴致?”
可没等柳泓澄走近看清那宣纸上都画了些什么,萧宁煜就随手拿了个册子将宣纸盖住,遮得严严实实,半点都瞧不见。
见此,柳泓澄暗自嘀咕:这是画了什么机密的图纸不成?
“孤命你查的事如何了?”萧宁煜并不解释那画,开门见山地问起要事,而柳泓澄今日确实是为此事而来。
曾经为在朝中树立威望,萧宁煜率先拉拢的是贺云亭,其次便是柳泓澄。
比起时任工部郎中的贺云亭,任监察御史的柳泓澄官职品级更低,权力却不容小觑,既监察中央,又下巡地方,是萧宁煜了解京中动向和各地民情不可或缺的助力。
前年,柳泓澄因监察有功升为左佥都御史,巡抚并州。若要选一人去查并州、益州一带假铜币泛滥成灾的源头,柳泓澄实为最佳人选。
“孤鹫峰山高且险峻,搜查起来多有不便,臣让几个会轻功的能人异士攀上去搜寻了一番,但都未发现什么异处。”柳泓澄说到这,面露遗憾。
就在萧宁煜以为他这趟一无所获后,听他忽地话锋一转,“不过,臣在翻阅并州地方志时,发现有一处记载不太寻常。”
“都写了些什么?”萧宁煜看向柳泓澄。
柳泓澄微微抬头,与萧宁煜对上视线,目光一片清明,“地方志上记载着,贞宁二十年,有人攀上孤鹫峰挖草药时,发现原本山上有的几种草药都绝迹了,草木比从前稀少了许多。”
“草药绝迹,草木稀少……”萧宁煜念着这几个字,心中渐渐有了个明晰的猜测:许是因为有人在山中悄悄铸造铜币,随意排放废水,导致原本长得好好的草木坏死。
更重要的是,此事记载于贞宁二十年,而雁津一役是在贞宁十九年,前后不过一年。
虽然奚尧从未明说,但萧宁煜早已猜到他如今所查之事与他兄长奚凊亡故一事定然息息相关。两件事一联想,原本只是五分的疑虑又多了两分。
“的确可疑,再找人上山仔细搜查几遍。”萧宁煜吩咐道。
“是。”柳泓澄应下,没等萧宁煜问询,又一丝不苟地将都察院近几个月的大小事都汇报了一遍。
比起贺云亭,柳泓澄与萧宁煜的往来并不密切,且行事小心谨慎,鲜有人知道二人关系。
这也是萧宁煜起初就定好的,柳泓澄是他插在都察院的一枚暗棋,不到必要时候,不会轻易去动。
认真听完一长串的大小事,萧宁煜留意到卫显提过的益州饥荒并未被负责该地的监察御史禀报上来,不由得皱了下眉,“如今负责益州的监察御史是何人?”
柳泓澄没怎么思考便回了话,“负责益州的监察御史这几年没变过,一直是庄泰和汪顺两位大人。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可是有何不妥?”
庄泰和汪顺二人,萧宁煜印象不深,思索片刻后吩咐道:“想法子去查一下他二人,看看跟世家可有牵扯。”
见柳泓澄面有疑虑,萧宁煜不由解释了一番,“前段时日,卫显去了趟益州,回来时同孤说那边闹了饥荒,但方才你口中所说,并未包含此事。许是这二人从中作梗,欺上瞒下。”
柳泓澄性子耿直,素来公正廉洁,听见此事一时义愤填膺起来,“这等大事,他们竟敢欺瞒不报?!”
“或许不止这一件。”萧宁煜幽幽道。
益州临近边境,距京甚远,若当地真有什么异动,传信至京中也需月余,这也是那附近山贼猖獗的原因之一。天高皇帝远,即便皇帝有心整治,也鞭长莫及。
如此放任下去,只怕是会让某些人有机可乘,作威作福。待到京中的争斗暂且平息,也是时候对这些从前尚且无余力插手的杂枝荒叶修理一番。
“此事慢慢来,暂且不必急于一时,小心为上,切勿打草惊蛇。”萧宁煜对柳泓澄这般嘱咐。
“殿下放心,臣心中有数。”柳泓澄颔首,又拎了几件事与萧宁煜商议了一番。
待到柳泓澄离开时,殿里点的熏香都燃尽了。小瑞子进来换熏香,刚换好就听到萧宁煜叫他。
萧宁煜将先前用册子遮挡的那幅画盖了章,细细卷好放入锦盒之中,再将锦盒交给小瑞子,“给奚尧送去。”
小瑞子小心接过,介于有过多次送东西被退回来的前车之鉴,忍不住多嘴问了句:“殿下为何送奚将军一幅画?奚将军看着也不像喜欢书画的,您送这个能行吗?”
萧宁煜斜了他一眼,“让你送你就去送,哪那么多话!”
小瑞子连忙闭紧了嘴,不敢再多问,捧着锦盒出去了。
小瑞子揣着那锦盒忐忑了一路,生怕东西退回来不好交代,到将军府一见到邹成就把锦盒往人怀里塞,丢下一句“殿下送给奚将军的”便撒腿跑了,邹成在后面怎么喊都不回头。
邹成看着小瑞子跑远的身影纳闷得很,心道怎么送个东西跟送烫手山芋似的。
“将军,殿下让瑞公公送了个东西过来。我看了下,好像是幅画。”邹成带着满肚子疑惑走进院里,将那锦盒拿给奚尧看。
奚尧正练着枪,手中长枪挥动,枪尖如游蛇般灵活摆动,破风而去,威风凛凛。
听到邹成的话,奚尧手腕一转,以枪点地,收了枪。他草草抹了下额上的汗,将枪递给邹成,面露疑惑,“送了幅画来?什么画?”
“不知道是什么画,将军打开瞧了才知道。”邹成把锦盒递给奚尧。
奚尧接是接过来了,但依然满头雾水,心里腹诽:好好的,送他一幅画做什么?
奚尧把那画从锦盒中拿出,缓缓展开,展至一半,忽觉不对立马合上了。
一旁手上擦着枪,眼睛却始终好奇地看着那画的邹成见此愣了愣,纳闷道:“将军,这画的什么啊?我还没看清呢。”
“没什么好看的,画的……画的花草罢了。”奚尧随口搪塞过去,将那画又塞回了锦盒中,拿着锦盒逃也似的进屋去了。
邹成见到奚尧这反应更纳闷了,明明瞧着那画的也不像是花草啊,隐约好像画的是两个人,将军骗他做什么?还是他看错了?
邹成晃晃脑袋,不想了,继续仔仔细细替奚尧擦枪。
可回了屋的奚尧却始终无法静下来,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又打开锦盒把画拿了出来。他一边展开画,一边忍不住在口中骂萧宁煜。
只见那画上画的是两个男子,汗水淋漓地依偎着。
……
画中情景,俨然就是前日的淫.靡.情.事。
许是生怕看的人不知这幅画是出自谁手,画的下方甚至还落了个朱色章印,清清楚楚地印着他“萧宁煜”的大名。
实在荒唐!萧宁煜竟然给他画了幅春.宫图送来!
从前倒是不知萧宁煜善丹青,还画得这般惟妙惟肖、活色生香。奚尧不过是盯着那画看了会儿,便看得面上渐生热意。
身上越是燥热,奚尧心中就越是气恼,咬牙切齿地将那画胡乱塞回锦盒中,盘算着下回见了人非得先骂上一顿方能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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