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十五、失约

为掩人耳目,清早奚尧便从宫中出来,坐上萧宁煜提前叫人备好的马车回将军府。

马车行至半程,车夫忽然勒紧缰绳,骤然停下。

奚尧面色微凝,沉声问:“出了何事?”

车夫犹疑又紧张地回话:“回将军,前边儿突然倒了个人,不知怎么回事。”

“撞着了?”这是奚尧第一反应。

“没,小的方才停得及时,没撞上。”车夫回。

那就是不关他们的事。

奚尧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确然看到马车前躺着个人,不知缘由,不知来历。

奚尧一贯行事谨慎,不会贸然去管这样的事。可他的目光在那人身上扫了一圈——粗布麻衣已经磨得破损,廉价草鞋布满污泥,甚至有一截脚趾从中露出。

到底生出恻隐之心,叫车夫下去看看情况。车夫看过后,回话说此人身上滚烫,像是染了风寒。

思虑片刻后,奚尧让车夫将人搬上马车,打算先给人就近找个医馆。

先前隔得远,此人脸上又有不少脏污,奚尧并未看清人的面容。等车夫将人搬到马车内,凑近了看,奚尧才觉得有几分眼熟。

多看了几眼,总算确定对方实为故人。

奚尧心道:这或许是自己心善的福报。

徐霁,光风霁月,奚尧默念他的名字。

上一回见到徐霁是什么时候呢?八年前?十年前?还是更久以前?

奚尧已然记不清了。

徐霁家贫,父亲早亡,母亲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靠没日没夜地做针线活来供他念书。好在徐霁聪慧过人,又尝囊萤映雪之艰,怀悬梁刺股之毅,于十七岁那年秋闱中举,惊世绝俗。

次年,徐霁进京赶考,憾而落榜。他不甘于此,又是三年寒窗,却再度落榜。

若是真的才学逊于他人,徐霁自会认命,可或许是老天不忍见他被蒙蔽其中,让他在离京之前见到了那年春闱中试文章刻成的小录,得以知晓自己名落孙山的背后缘由——他倾尽心血所作文章已然移花接木冠上了旁人之名。

徐霁愤然书下一纸诉状,却因对方有钱有权而状告无门,还落得一顿毒打。

心如死灰之下,徐霁在郊外寻了棵树准备了结此生。恰逢时任边西军将领的奚凊回京述职路过该地,好心将其救下。

奚凊同情徐霁的遭遇,也欣赏其才智,本着惜才之意问对方可否做自己的谋士。

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徐霁不日后便跟随奚凊去了边西。

事实证明,奚凊慧眼识珠,徐霁实乃旷世奇才,既有博古通今之才,亦有神机妙算之智,知胜败之势,明诈谲之变,操攻取之术,可谓智谋远虑,算无遗策。

得徐霁,奚凊如虎添翼。接连几年,自边西传回京中的战报皆为大捷,入边西如入无人之境。

徐霁好似一只盘旋于战场上方的鸷鸟,俯瞰全局,总能事先预计到各处动向。无论敌方是何等战术,都能随机应变,化险为夷。

一如徐霁的名字,所到之处皆是光风霁月,永无阴霾。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八年前雁津一役后,徐霁便下落不明。

关于徐霁的去处,众说纷纭。

有人说徐霁同奚凊一起命丧于那场战役中,尸骨无存;亦有人说徐霁被西楚国掳为人质,背信弃义。

这些年里,奚尧也曾派人去找过多次,只可惜全都杳无音讯。

邹成去请的大夫到了,给昏迷不醒的徐霁把了脉,道是寒气入体,外加过度劳累,给人开了对症的药方。

喝下药后,徐霁醒过一次。

“咳咳……”徐霁重重地咳嗽几声,艰难睁开眼皮。

恍惚间,他见到了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庞,朦朦胧胧,犹在梦中。

徐霁红着眼,难以置信地喃喃:“奚……奚将军?我、我这是死了么?”

奚尧知道他这是病糊涂了,将自己错认成了奚凊,但还是握上了他的手,慢慢道:“徐先生,我是奚尧。”

是奚尧,不是奚凊,奚凊早已亡故多年。

思及此,徐霁总算明了自己如今在哪,眼前之人又是谁,却不禁悲从中来,狠狠呛咳起来,五脏肺腑都跟着抽痛。

奚尧的眉头狠狠皱起,叫下人又端了碗药进来,“先生把药吃了,好好养病。旁的事,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谈。”

奚尧有太多想要问徐霁的事,徐霁这些年去了哪,为何半点音讯也无?又为何将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当年之事他又知道多少?

可如今徐霁寒疾缠身,身体重要,不急于一时,等他病好了再说也不迟。

奚尧又叮嘱了下人几句,正打算起身,却被徐霁紧紧拉住了手。

“二公子……我、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将军……”徐霁的声音艰涩悲切,似是从累累白骨堆积的荒凉战场幽幽传来。

奚尧的心也被牵扯着抽痛了一下,旋即反握住了徐霁的手,锐利的目光狠狠刺向他,逼问着:“先生何处此言?你为何对不起我,又为何对不起我的兄长?!”

“咳……当年雁津一役,我不在营中……”

此言如同当头一棒,奚尧立时变了脸色,“不在营中?!你去了何处!”

徐霁的神机妙算有目共睹,可为何雁津一役却如此失算,以至死伤无数、良田尽失?究竟是徐霁百密一疏,还是早就暗通敌营?

对于那一役中徐霁的失算,奚尧也有过诸多猜测,其中最愿意相信的是徐霁当年也遭到了暗算,可万万没想到当年徐霁根本就不在营中!

“那日之前……我得了一封同乡送来的书信,信上写我的母亲病重,兴许时日不多……”

徐霁嗓音沙哑,断断续续地说着当年之事。

他父亲早亡,是母亲辛苦带大,若无母亲辛勤操持,他无以念学,更无以有满身功名。

因心念母亲的养育之恩,他特向奚凊恳求让他回乡探望病重的母亲,在病榻前侍奉汤药,以尽最后的孝心。

奚凊仁厚,自然准允。

不料徐霁离营后不出两日,营中便遭了西楚的夜袭,放火烧了他们的粮仓,又趁夜色将军队逼至雁津滩一带。

雁津滩是远近闻名的险滩,该处水流湍急,水下密布坚硬岩石,下了水便难以上岸。四周草木丛生,放火一点,顷刻间便可燎原。

熊熊烈火一燃,边西军在岸上会被大火烧死,下了水便会被乱箭射死,西楚军取胜犹如瓮中捉鳖,轻而易举大获全胜。

“二公子,这分明就是调虎离山啊!”徐霁痛而呼声。这八年间里,他每每忆起此事,无尽的悔恨几乎能将他吞没。

他会夜观天象,能探知夜里的风向和气温,若他那夜身在营中,必能料到夜里会起东南风,便会嘱咐四处严加守备,以防敌军夜袭。

若是他在……若是他在!

“咳咳咳!”徐霁悲痛之下,痛咳几声,尽是咳出一口鲜血,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徐霁!徐霁!”奚尧见叫不醒人,连忙让下人去将大夫又请回来。

这般几番折腾过后,待到徐霁退了烧,已然夜深。

“时辰不早了,将军先去歇息吧。这边我自会看着,将军放心。”邹成怕奚尧劳累,将他劝走了。

奚尧心事重重地回了屋,刚一走进去便发觉不对——窗户怎么开着?

“谁?!”奚尧沉声。

一股力量从身后袭来,奚尧刚想躲开还手,却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手上动作顿时一松,陷入温热宽阔的怀抱中。

“君子也会食言么?将军,孤可等了你一整夜。”萧宁煜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幽怨,又有几分咬牙切齿。

奚尧这才想起来他答应了今日会去东宫,不想竟忙忘了。

奚尧只好简单解释了一番他如何在街上捡到了徐霁,又如何照顾了他一天,还简略概括了徐霁所说的当年之事,可谓是知无不言的坦白。

“徐霁病重,又事发突然,我实在忧心,一时忙忘了。”奚尧如此总结。

“所以你衣不解带地照顾别的男人一整天,还因此忘了来见孤?”听完奚尧的解释,萧宁煜却只觉得怒火非但不减,反而更甚。

奚尧:?

似乎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太对。

奚尧敏锐地抓住话中的重点,萧宁煜似乎很介意他照顾“别的男人”这件事,听起来比发现他爽约更生气。

“什么别的男人?徐霁无论是对我而言,还是对解开当年之事都极其重要。”奚尧有意解释徐霁是何等重要,不料听在萧宁煜耳朵里又是另一层意思。

“你说他对你很重要?”萧宁煜声音更沉。

奚尧:怎么好像更生气了?

“总之,并非我有意失约。”奚尧只好扯开话题,“但你能不能别总是翻窗?这不是有门吗?”

奚尧简直都要怀疑萧宁煜是不是干多了偷鸡摸狗之事,怎么就对翻窗这么熟练,回回都翻窗进来。

萧宁煜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气极反笑,阴阳怪气起来:“有门又有何用?将军忙着照顾病人,哪有功夫顾得上给孤开门?”

奚尧莫名其妙:“他病了,我不照顾他,难道照顾你吗?”

再说了他也没怎么照顾,治病有大夫,喂药有下人,他不过就是在边上看着罢了。

萧宁煜忍无可忍,扳过奚尧的脸,对着人的狠狠唇咬了上去。

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他爱听的,还是堵上好了。

“唔……”奚尧被他咬得吃痛,皱了下眉,但念及自己失约在先,到底理亏,倒是不抗拒,任由人咬着,察觉到对方深入的意图也顺从地张开了唇。

那舌头灵活如蛇,在奚尧口中霸道地□□了一圈,里里外外都染上他的气息,这才罢休。

萧宁煜目光沉沉地落下来,看着奚尧的眼睛,“奚尧,你好好想想怎么让孤消气。”

奚尧的唇肉一片酸麻,脑袋发着懵,纳了闷,“你还没消气啊?气性怎么这么大。”

萧宁煜:“……”

奚尧真的趴在萧宁煜怀里,安安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萧宁煜耐性不佳,催他:“还没想好?”

一句“算了”都到了萧宁煜嘴边,却听奚尧答:“想好了。”

萧宁煜一顿,想问他想好什么了,便见奚尧似乎很无奈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后慢慢地在身前蹲了下去。

萧宁煜的大脑空了一瞬,意识过来奚尧想做什么,竟是他从前央了奚尧多次,奚尧都不情愿做之事,今日简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不过他没让奚尧就这么做下去,伸手拉了人一下,“等会儿,过去坐着弄。”

他用舌头顶了下尖牙,身体里止不住的兴奋。为何要坐着?他怕自己一会儿站不住,怪狼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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