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亲

“赵哥,我跟你说,老精彩了今天早上,我们村有人给小孩叫魂,结果你猜招来了啥……”三饼熟练地从货架上薅了一瓶冰红茶,拧开盖儿就往嘴里灌。

赵冬阳没有接他的话题,他正在补货,快速地把一箱的辣条、薯片、鱿鱼丝分门别类地挂上挂钩,又从仓库里扛出几箱牛奶和大米,他解下裤腰钥匙串上的一把小刀,划开纸箱,把牛奶一件一件摆好。他摆东西有强迫症,四方的物体线条必须平行垂直,所有物品角度对好,效果一眼看过去齐齐整整,跟用尺子比过似的。货物快速见了底,他把包装用的纸箱一个一个折起来,摞好压实,平整地堆在了仓库里。

三饼见赵冬阳不接话,按起桌子上的标签打印机,刷啦打出一大长条5元、10元的标签。

这声响惊动了收银台旁边睡着了的老头,他坐在轮椅上,干瘪得像一把晒干的豆角。他抬起头,颤颤地用手指了一下三饼,“你是谁啊?”

三饼停下了动作,把手搭在老头的轮椅上,逗小孩一样说:“你猜我谁?”

“我猜不出,我……记性不行。”

三饼半弯下腰,靠近老头的耳边,语气里带一点戏谑地大声说道;“我~是~咱~县~的~县~长~”

“你是……县长嗷~”老头脸上显现出一股迷茫。

“对~我代表咱们县人民来看你来啦~”三饼玩得起劲儿。

老头像是个落入大海里的漂流者,一脸茫茫无方向,使劲思索一番后无助地说:“我……我记不得了。”

赵冬阳干完了活儿,一边擦手,一边往这个方向走过来,“你别逗他。”

“我前天才来过就忘了,这忘人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也……”三饼向着赵冬阳说。

“前段带去市里复诊过了,已经是阿尔茨海默后期了。”赵冬阳给老人调整了一下歪了的靠背,“听说北京有个专家,可以让病程延迟一点,等一中放了寒假,店里不忙了,我带他瞅瞅。”

“都跑了多少地方了,全球都说没得治,花那些钱。”三饼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一边坐到收银台边,他打开电脑,把手里的冰红茶顺手放在一边。

老头一直盯三饼,兴许是听到钱这个字,他拽着三饼的袖子,吐字清晰地说:“两块五。”

“啥?”三饼一愣。老头指了指他手里的冰红茶,继续说:“两块五。”

三饼随即反应过来,他晃了晃手边的饮料,语气蔫坏,“咋地,县长来你家喝饮料也得给钱啊?”

老头不知道怎么回,大概是自己闹了什么笑话,垂下头不说话了。

赵冬阳搬了一筐零食在老头脚底下,一边放好了各种打好的价格标签纸。老头盯着这堆东西,恍惚了一下,他试着捞起一袋薯片,从旁边一堆的价格标签里,选中了2元后慢慢贴了上去。

三饼逗乐了,“哪有这么便宜的薯片,老爷子你这么搞,你这个杂货店早晚要破产。”

“他记得没错,”赵冬阳头也没抬,“八年多前就是这个价格,他现在只能记起那会儿的事儿。”

嬉皮笑脸的三饼收了声,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那筐零食,都是赵冬阳特意挑出来七八年前流行的零食,零食包装袋子上还残留着标签反复粘刮残留下的发粘胶水,看上去不打算卖,是专门给老头锻炼记性和打发时间用的。

老头姓张,叫张继国,他其实才是这个七十平方米杂货店的真正老板。他跟原配妻子离婚后,原本独自带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生活,后来张继国新娶了一个叫夏琳的外地女人,女人又带过来一个孩子,就是赵冬阳。

十二年前张继国很风光,那时候同口县还是个镇子,张继国也才39岁,是这个镇上出了名的好人,从水渠里救过人,开的杂货店是镇上最红火的店,赚了钱他还资助了四五个家境差的小孩读书。

但没过几年,一场变故令他家破人亡。

祸不单行,后来老头又得了病,新鲜的记忆和老旧的记忆都在一点点流失,只剩下那些零食包装袋子上残留下的胶水,把这个干瘪的老头不轻不重地粘在了过去。

三饼把视线挪开。

赵冬阳拿着手机正低头打字,他站在饮水机边,手里的水举起又放下,他眉头轻轻地皱了皱,神态犹豫不决。

三饼却偷偷乐起来,电脑上同步挂着赵冬阳的微信,所有的消息正在三饼眼里正一览无余,最新的一条是一个女孩发来的——“你好,我是王叔介绍的,我叫小敏,我这儿正好在大世界三楼,你要不要过来见一见?”

“赵哥!犹豫啥啊!赶紧去呗。”三饼好事激动又八卦的声调吓了赵冬阳一跳。

赵冬阳白了他一眼,收起手机,他把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桶,用脚搓了搓地上的一块污渍,低声说:“去啥,又不会有结果。”

“我想去相亲,还没人给我介绍呢,”三饼大大喇喇地接着说,“再说,王叔给撮合的,你多少要给他一个面子吧。”

“再说你不去,你找我过来干啥,不是浪费我时间吗?”

赵冬阳叹了口气,“要不是王叔瞎掺和…”他没说完,揉揉眉头,疲倦地转身走进旁边的一间房间里。

他快速地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他原本穿的是一件蓝色T恤,深灰色裤衩,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已经有点褪色,松松垮垮,显得人疲惫不堪。现在换成了一件半新不旧的黑色T恤,一条蓝色的牛仔裤,他腰背直挺,腿长,身材匀称,衣服稍一修身,就显露出一股端正立挺的气质。

三饼对着他啧啧了两下。

赵冬阳交代了几句店里的事情,拿着摩托车钥匙就出门了。

赵冬阳来到了约定的地方,那个叫小敏的女孩正坐在星巴克的咖啡馆里,等赵冬阳走近,女孩打量完对方,脸上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

她直接站起身,递给赵冬阳一杯打包好的咖啡,“我们要不然去楼上一边吃一边聊?”

“谢谢。”赵冬阳双手接过咖啡,他想说什么,没等开口,女孩已经抓起包走在前边了。他咽了嘴里话,跟着女孩上了四楼。

小敏选了一家韩式烤肉店,她问赵冬阳有没有想吃的,赵冬阳没有看菜单,直接说:“我吃什么都行。”于是女孩点了一桌儿菜。

等菜期间,她又自我介绍了一遍,她话又多又密,轻快得像只要飞起来的八哥,言语里透出对赵冬阳第一印象不错的好感。

赵冬阳什么也没说,他摸了摸口袋,非常想抽烟,但又忍住了。

“你话好少哦。”小敏交叉着手指,托住下巴,开始发问赵冬阳:“你要不然也介绍一下自己呗,我还什么也不知道呢。”

赵冬阳皱皱眉,“王叔没跟你说?”

小敏说:“就说了你身高体重,年纪26岁,家里是开店的,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她转了转手边的纸巾,调笑道:“现在认识也来得及。”

赵冬阳一时没开腔。

女孩以为他害羞,非常大方直接开撩:“按说这县城也不大,你这么周正的小伙子我怎么早没遇上?你是哪家的?”

赵冬阳忍不住了,他从兜里掏出烟,点着,侧着脸吐完烟才说:“我姓赵,我继父姓张。”

小敏脸色微微滞住。

赵冬阳语气平静地继续说:“我没房也没车,那个杂货店是我继父的,只是我帮他打理,那个店就在一中旁边,我继父叫张继国。”

“夏琳是你妈?!”小敏一下变了脸色。

听到这个名字,赵冬阳浑身不自然地僵了一下,随即他点点头。

“不是?!王叔怎么不说清楚。”证实了心里的猜想,小敏脸色变得更难看,一下心直口快地喊出声,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她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水。

她抬头打量一眼赵冬阳,对方什么也说,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目光垂在桌面上的一壶薄荷花茶上,睫毛长长的,落在眼睑上一片小小的阴影。

“真可惜这么俊的脸。”女孩心里想。

她试探性地接着问:“你妈,有消息吗?”

赵冬阳慢慢抬起头,目光冰凉地看了她一眼,既没说是也没是不是,但每个动作和细微的神情都在厉声阻住对方的打探。

小敏也不快地捋了一下头发,语气变得硬邦起来,“我也明白说了吧,你们家那事儿我也知道点儿,我不嫌穷也不嫌苦,是我不想一进门就过被人戳肺管子的日子,这得多大的心理债啊?”

她顿了一下,瞄了一眼对方,“你要姓张,这事都还有的说。偏偏你姓赵,欠人家张家那么多,再搭一个人进去也还不完。”

“要是纯欠钱都行,你们可欠的是两个人的半辈子。要我天天对着自己的债主,谁受得了这个?”

她说着说着,直接拎起包,“这饭我就不吃了,非常不好意思哈,我觉得咱俩不合适。让张叔好好保重身体,祝他长命百岁。”

一旁的服务员没意识到这里的不愉快,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菜上齐了,祝两位用餐愉快。”

小敏白了没眼力见的服务员一样,踩着高跟鞋噔噔地往外走了。

赵冬阳全程什么也没说,他半低着头看着中央的烤盘,上面铺着白色的油纸,已经被炙烤得冒出青烟,一粒葱花掉在上面,已经烤得发乌发焦。

他看了一会儿,把手伸在盘子上面,徒手捻走了那张油纸,把火关了。

这个结果,赵冬阳一点都不意外,只是他已经没有听见夏琳这个名字。十多年了,他都没有解开一个困惑,明明那么亲密那么美好的妈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一汪黑色的沼泽,把那些欣欣向荣过的好时光搅和得稀烂。

他又坐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下情绪,最后把烟头捻灭丢进垃圾桶。满桌子没有动的菜,他让服务员打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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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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