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嫣神情恍惚地跟在几个领路的士兵后面,听到黑脸的问话,顿住了脚步。
随后用一种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我叫金木珠。”
段嫣被孙承宗安置在了卞城段家过去的宅子里。
段家的小辈们在金陵长大,并没有在卞城住过,卞城的段宅只是段父段母居住着。尽管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段嫣还是在这里发现了很多父母平时生活留下的痕迹,或者是娘用的同一家店买来的梳妆镜还是爹为了省钱屯下的便宜烟草。
谢照和司轩也跟着段嫣来了段家,谢照在段宅走了一圈后感叹道:“这段家是真的清白,和崔府一样大的宅子,装潢却连崔府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然而段嫣住在这里似乎很能自得其乐。
孙承宗除了接段嫣来的那天露了个面,之后就再没来过了,中间只派手底下的士兵传过一次信,说是段阁老知道了段嫣的消息后十分激动,现在正在往卞城。
至于“十分激动”是怎么个激动法,信上一个字也没提。
段嫣在这里弄花侍草,还买了些书画用的墨水和颜料。
画完了画,要到后院的洗砚池,还没走到后院,只听见几个下人嚼舌根。
段家的家仆都在卞城城变的时候被杀害了,这些下人都是孙承宗新派来的。
只听见一个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姑娘才能把我调回去,我可不想在这里干了!”
一个道:“在这里干有什么不好呢,就一个主子,也没人打骂你。”
那个回道:“这你就不懂了不是,她为什么不打骂我,还不是因为她现在已经失了势,自己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又拿什么来震慑手下!跟这种主子,是没有前途的!要我说还是孙夫人好,我听说她刚进靖王府就打杀了一个不懂事的婢子,这才是主母该有的样子!”
一旁旁听的谢照抽抽嘴角,有些无语——这是什么斯德哥尔摩患者?!
这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段嫣透过后院的梅花望过去,只见那个出言不逊的婢女戴着一对玉耳环,周围围着一帮听闲话的下人。
段嫣站的位置不隐蔽,没多久就有不少人发现了,示意玉耳环别再说了。
玉耳环这才发现了段嫣。
心里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讳,但还是嘴硬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段嫣走上前,用砚台的一角抬高了玉耳环的下巴。
“把这个人捆了,给靖王殿下送过去,她怎么说的,你们怎么给靖王殿下复述一遍就是了。”
玉耳环一下子就慌了,她本来以为段嫣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她竟然不肯息事宁人,还要将她交给靖王!靖王肯定是要给段嫣出气的,那她焉有命在?!
玉耳环连忙磕头认错。
然而段嫣没有改口。
玉耳环被绑走了,段嫣冲着余下的下人道:“你们谁想要离开,今天就可以离开,我是不会告诉孙尚书的。”
三天后,段嫣的祖父段瑞来了。
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
段瑞一来就抱住了段嫣痛哭,周围的人都劝祖父不要再哭了,段嫣一点眼泪没有掉,作为一个真正经历了丧兄丧父母的人,反而显得祖父有些虚情假意了。
是以段瑞的眼泪掉得快,收得也快。
待屏退了下人,段瑞捋着胡须:“你几个哥哥都是怎么死的?”
段瑞和段嫣各坐在一把圈椅上,中间隔着一张沉香木做的几案。
几案上面放着的蜡烛燃着火苗,被风吹着,起伏不定。
段瑞本来以为自己这个最小的孙女会哭天抢地,如此也算是缓解了情绪,然而这孙女不哭不闹,仿佛已经麻木了似的。
又仿佛真的只是拿自己当作了一个看客。
她平静地叙述了当日宫变的时候怎么听见那声“大少爷”的惨叫,看着长剑刺穿了二哥的胸口,长途跋涉最后只看见城墙上挂着的父母的人头,握着玉佩眼睁睁看着小哥在自己眼前断气……
她越是平静地讲述,段阁老的脸色就越难看,到最后干脆制止了她道:“别说了!”
祖孙俩沉默了片刻,段瑞挑起一个新的话题。
“你知道靖王殿下已经迎娶了孙柔之事吗?”
段嫣:“知道。”
段阁老像是踌躇了一会儿,才道:“虽然靖王殿下喜欢你,可是大家都以为你和珠儿已经死了,靖王殿下也是没有办法才娶的孙柔,他需要孙柔兄长孙承宗的兵,不娶孙柔的话,结盟就不牢靠。”
“靖王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非常激动,想要纳你作良娣。”
良娣是仅次于太子妃的品级。
段嫣冷笑道:“怎么,靖王殿下娶了孙柔还不够,还想坐享齐人之福?”
段阁老顿时色变,打了段嫣一巴掌,打完却又马上后悔道:“祖父冲动了,你没事吧,我知道你也是这些日子受到的刺激大了,其实你是喜欢靖王殿下的对不对。”
段嫣冷冷道:“我真的喜欢靖王吗,还是祖父您让大家认为的我喜欢靖王呢?”
段阁老脸色大变:“你在说什么胡话?!难道是我逼的你给靖王私相传授得不成?!”
段嫣道:“小哥跟我逃难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一件事情。”
祖父没好气:“他不像他的两个哥哥懂分寸,不然本来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段嫣道:“他说当年,您曾经向他打听过我读过什么书,喜欢什么话本子。”
“就在小哥告诉您的几天后,我‘碰巧’在您的书房遇见了靖王,还是正在看我喜欢的话本子的靖王。”
“其人一言一行,都是我喜欢的样子,简直是天赐的姻缘。”
谢照想起那天小哥和段嫣在前往卞城的路上小哥对段嫣说的话。
彼时暗桩们搭着的营帐就在不远处,山雾弥漫,坐在山石上的段珠忽然突兀地朝自己最后的亲人道——
“哥后悔了。”
“靖王根本就不喜欢你看的那些志怪话本,那些都是靖王为了讨好你才专门派手下从书店里买回来的书。”
“为了演得逼真,还专门买的别人用过的旧书。”
“靖王府自有幕僚看完之后告诉靖王这些书讲了些什么,未来要如何在你面前作答。”
段嫣愣住了。
“不然你和他不过见过短短几面在,怎么可能对他情根深种呢?”
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一方的蓄谋已久罢了。
“咱们家站到了靖王这边,和你没有关系,是祖父觉得靖王有仁主的风范,而棣王暴虐嗜杀,不配为人主,哥本来觉得祖父年龄那么大,肯定比哥想的多,可是现在哥后悔了。从听说祖父为了送遗诏本来有可能救下大哥二哥的那天起,哥就很后悔。
哥觉得不能所有事情都听祖父的了。
希望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等这件事情结束了,咱们兄妹两寻个山清水秀的所在,再不管这狗日的朝廷了,咱们自己过自己的,有爹和娘在,你想要什么样的郎君找不到,没必要挂在靖王一棵树上。”
兄长温柔的声音渐渐和眼前段阁老暴戾的语调重合在一起——
“你必须嫁给靖王,当年靖王在天下人面前许诺要娶你为妻,如今你却不嫁,你要置靖王的颜面于何地?!”
段嫣冷冷道:“靖王的颜面,与我有什么关系?!”
“是他间接害死了我们全家人!我恨不得自己从未见过他!”
“我倒是想要问祖父一句,你离开金陵的那一日,为了一道遗诏放弃自己四个孙子孙女的性命,到现在可曾后悔过?!”
段阁老嘴唇气得微微颤动。
重重的砸了手里的茶杯离开了。
过了半个时辰,段嫣所在的房门又敲响了。
段嫣道:“我心已决,祖父不要多言了。”
然而门外静了片刻,又传来敲门声。
段嫣只能打开了房门:“我都说了我不嫁——”
话音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的青年风尘仆仆,但仍然身如玉树,气宇轩昂,后面跟着三四个仆从。
竟是靖王亲至。
他打发走了几个仆从,自己进了段嫣的屋子。
以前段家未曾破败的时候还有男女大防,然而现在段家破败了,堂堂太子亲临一个孤女的闺房反而成了孤女的福气,从头至尾没有人觉得不对。
段嫣见到太子,没说话,静静站了一会儿,眼圈就红了。
然后抱住了段嫣。
靖王只觉得怀中人柔软顺从,还可怜可爱,把他的衣服都打湿了。
眼睁睁看着刚刚把自家祖父骂出去,还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希望这辈子从没有见过靖王的段嫣忽然变成了爱哭鬼,司轩和谢照两个人心里复杂。
靖王得知段嫣拒绝了祖父给他做妾的提议,本来是来问罪的,这会儿姑娘上来就抱着自己哭,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想自己还从没有见过段嫣哭过,更不要说哭得这样失态,当时本来许诺的段嫣作太子妃,现在只能当妾,人家都为了自己家破人亡了,耍耍脾气又怎么样。能在自己面前这样失态,说明还是喜欢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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