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成角

柳如莺和银锁两个人一般大。

同一年的生辰,又是同岁入的戏班子,两个人难免被人拿来比较。

明明是同样出众的相貌和身量,可是等到上了戏台子,柳如莺永远是最吸引人的那一个,她银锁是月亮旁边的星星,天鹅旁边的鸭子,任谁也看不见。

星星要有星星的觉悟,更何况是饥寒人家迫不得已卖给戏班子的家里最不得宠的老幺,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到了这里至少一日三餐管饱,她银锁也不是那么不识抬举的人。

直到那天看见来找柳如莺的那个兵,她才真的嫉妒起来柳如莺。

那个兵眉眼明媚讨喜,神采奕奕,站在那里就让人想起一句诗来——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那时她被几个看戏的客人为难,是那个兵很懂人情地替她解了围,担心她着凉,还递给她厚氅衣。

后来她才知道那人是柳如莺有婚约的竹马,两个人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但银锁是个知道自己斤两的人,那兵对她来说就好比小时候看见哥哥们碗里的肉,馋是馋,但拿眼睛看看,也就算是解了馋了。

知道那天班主要她去给几个客人敬酒,并叮嘱说这几个客人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千万要顺着。

她点头,却很碰巧地,在班主和扮老生的周大闲聊的时候,因为不小心掉下一块帕子去捡,被一盆盆栽遮住,班主和周大聊天的时候以为她并不在场。

周大:“银锁去了?”

班主:“去了。”

周大:“你这事做得不地道。”

班主:“那你说我怎么办?陆大人点名要找青衣陪客,你说我找谁?”

周大:“那崔护的名声你也知道,被他看上,这演戏的生涯算是毁了。”

班主:“咱们这些戏子,算个什么玩意,进了崔家的门,一辈子吃穿不愁,我这是在抬举她。”

周大:“那如莺也是青衣,你怎么不抬举如莺?”

班主沉默片刻,道:“我为什么选银锁你会不知道?眼下陆大人把话撂在了这里,我只能牺牲一个。怪就怪她样样都比不上如莺。”

银锁捡起手帕,快步离开了,心跳如鼓点。

回房后,柳如莺正在上妆,问她:“怎么了?”

银锁:“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晚上的酒局你能不能代我去?”

柳如莺:“当然可以。”

银锁:“如莺,我真羡慕你。”

柳如莺:“怎么大白天多愁善感起来了。”

柳如莺一点茬都没打就接下了饭局,这是个利落飒爽的女子,是一百个银锁所不能及的,银锁不觉得柳如莺进了崔府会受欺负,因为柳如莺从来都是个厉害的角色,不给来找事的客人陪笑,唱完戏干劲利落地下台,绝不因为奉承某个人多加哪怕一场戏。

柳如莺就是这样一个英姿飒爽,铁骨铮铮的硬骨头,哪怕那位“崔护”想啃,也只能崩了一嘴的牙。

然而这一次银锁失算了。

戏班子里头都在传,听说崔护对陆大人这一次献上的青衣非常喜欢,整个戏班子也因为崔护对柳如莺的喜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每次戏班子演出都有崔护的亲兵保护,再也没有前来闹事的地痞流氓。

崔护还给戏班子里的女子各送了一串珊瑚串子,男子各送一精致挂坠。

东西虽小,却是个牌面,日后走出去说起来,这是某某少卿抬举本人才送的,脸上有光。

整个戏班子喜气洋洋,有了崔护这张护声符,赚的钱财也不用拿出一半讨好当地官员,班主生病的老婆买得起名贵的西洋参了,老生的媳妇也回心转意带着儿子回来找他了。

在这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唯一让人不安的变量就是柳如莺坚决不愿意答应作崔护的第十三房小妾。

柳如莺唯一的亲人,柳父也不同意,说柳如莺已经有了婚约,怎么能一女二嫁。

崔护问婚约那家姓甚名谁,柳父怕给惹祸,坚决不说,两个人争执之下,柳如莺为了保护父亲,失手拿喝水的陶罐砸了崔护的头。

崔护大怒,不再来找柳如莺,一气之下更是撤走了派给戏班子的亲兵。

这下,之前勒索过戏班子的地头蛇混混,久没有捞过油水的当地知县一齐找上了门,班主老婆的西洋参断了,老生的媳妇带着儿子跑了。

柳如莺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

哪怕她唱得再好,班主都不让她上台,而是让银锁登台扮青衣。

戏班子平时吃的大锅饭,常常“忘记”叫上她,等她去了,锅里干净得一粒米都没有,柳如莺只能喝残汤充饥。

醉酒的老生当着众人的面对她指桑骂槐。

银锁这一次破天荒地站在了柳如莺这一边:“你说谁心气高呢?!崔护前面娶了十几个小老婆你眼睛瞎了?如莺嫁过去会落得个什么处境你不知道吗?!”

都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同伴,谁也不想撕得太难看,可是生活已经拿走了他们最后的体面。

柳如莺没吭声,上台阶回房,进房门前,银锁犹豫地叫住了她:“如莺,你该没有后悔吧?”

柳如莺的面容被淹没在门的阴影里看不分明,她抬手扶住门框,低声说:“我不知道。“

上元节,戏班子决定休息一天去去晦气,决议一起去放花灯,班主似乎也经过银锁那一骂,对戏班子这些天对柳如莺的恶劣行径感到羞愧,一起招呼上了柳如莺。

上元节的宁州热闹非凡,花灯流光溢彩,街头杂耍热闹非凡,往日都是柳如莺她们给别人登台唱戏,这一次也轮到她们在台下看戏。

宁州的安福门外立了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

戏班子还包下一只游船,众人在船上放烟火,猜灯谜,赏花灯,划拳,击鼓传柑,好不热闹,鼓声停下的时候,柑子恰恰落在柳如莺的手里,众人灌她酒,她也没拒绝,觉得是缓和关系的好时机,便豪爽地喝了。

喝完才觉得头重脚轻,银锁要送她回去,却被班主挡住了,她要自己回去,却被老生拉上了另一艘金碧辉煌的游船上面。

一个陌生人接住了已经喝酒喝得半昏死过去的她,拖拽着她来到榻上。

渐渐游船和众人的喧嚣都不见了,四肢无力,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身上爬,却怎么也从昏睡中挣扎不开。

那个人解开她的衣服,粗鲁地摸索她的脖颈。

接下来的事情她都没有记忆了。

等到再次醒来,只见崔护志得意满地躺在她身边,正在呼呼大睡。

榻上一片狼藉,身上的衣物全部被撕烂了。

她撑着手臂起来,崔护的侍女发现了,耐心服侍细语问候,崔护这才被吵醒,正要骂人,见是她,马上又是陪笑,又是赌咒发誓,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

柳如莺想要跳水自尽,被崔护拦住了,扬言她要死了,一定把她掖着不说的未婚夫婿找出来一起陪葬。如今乱世,这个理由杀个把人对崔护来说还不是难事。

柳如莺最终还是屈服了,成为了崔护的第十三个小妾。

雇了两个小厮在前面吹吹打打,柳如莺坐着一顶不起眼的粉色轿子,走偏门进了崔府,走进了她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因为崔护很快就厌恶了柳如莺。

不喜欢柳如莺倔强的脾气,没有三房四房的小妾的柔情蜜意,不喜欢柳如莺上不来台面的戏子身份,不像五房六房是获罪的官眷的温柔解语,不喜欢柳如莺的相貌身段,浑身媚态像是在勾引男人。

总之,不喜欢一个人,自然是可以找出许多的理由来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第十四顶粉色的轿子就被抬进了崔府的偏门。

柳如莺很寂寞,又已经出嫁,只能常回妙法楼的戏班子坐坐。

久而久之,竟然和妻儿跑了的老生周大处在了一起。

崔护哪是能够容忍自己被戴绿帽子,东窗事发之后,在矾楼,当着众人的面,命令手下人狠揍护着柳如莺的柳父和跪地求饶的周大,更让几个亲兵当着众人的面上了柳如莺。柳如莺求戏班子的其他人施以援手,然而所有人都怕殃及自己,没有人敢对暴怒中的崔护出言相劝。

最终,柳父和周大被活活打死了。

“当初是她主动提出要帮我去给崔公子敬酒的,不是我逼得她。“银锁把柳如莺被迫嫁给崔护的故事讲完,再次重复了一遍:”就算她死得冤枉,当年那场大火,已经有那么多人给她赔命了,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着说着,情绪愈发激动起来:“柳如莺!你在听吗?!你听着我银锁不欠你什么!“

银锁身边侍女替情绪激烈的银锁补充:“听说当年柳姑娘被捆回崔府后没多久就死了,连尸首都扔到乱坟岗被野狗吃完了,结果柳姑娘死后没多久,矾楼起了大火,戏班子里的人除了银锁姑娘其他人一个都没有逃出来。现在的矾楼,都是大火之后新建起来的。“

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

——《东京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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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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