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邓家酒楼。
邓家酒楼和金陵其他酒楼一样,用杆子在门前搭着欢门,上面彩绘着水浒各路好汉的人物故事,最上面挂着两盏金红纱栀子灯,显得很热闹。酒楼里面还搭着戏台,有人在上面唱戏。
茶博士迎来送往,每桌都有的打杂小厮和侍婢恭敬谦卑地侍候在侧,桌子上的食客或者在交谈,或者在划拳,都忙得不亦乐乎。
何二是新来的茶博士,他原来是附近镇子上的农民,被当地一户地主骗走了田,不得已托了同乡兄弟,在邓家酒楼找了一份茶博士的工作。
何二本来以为茶博士很容易做,听到酒楼里老人的介绍才知道,原来茶博士也并非那么容易,想要当好茶博士,首先得要有眼力见,得知道什么穿着的客官能给得出手小费。可惜这类出手阔绰的客官大都有熟悉的茶博士,等闲用不到他。
眼瞅着今日又被其他茶博士抢走了客官,终于来了两个其他茶博士也不认得的客来。
何二赶紧迎上去,只见来者一男一女,一前一后。
女子身着花白麻衣,长得既漂亮,然而眼神桀骜,不像正经小姐丫鬟那样或温柔敦厚或低眉顺眼。
跟在她身后的男子个子极高,面容俊秀,穿一袭黑袍。
何二猜想后面这位或许是两人之中的主子。
可惜何二第二眼望过去,发现此人手里转着一把小刀和一截木头。
何二:“……”
何二立刻失去了招呼客人的热情。
出手阔绰的大人物会整天拿着一把小刀在手上转吗?
但很快,男子扔出来的沉甸甸的银子让何二认同了同事说的自己没有眼力见的事——敢情这是来了位财主啊!
何二赶紧把这位金主领到二楼最好的看戏的隔间。邓家酒楼坐北朝南,一楼的北边是戏台,南边是没有隔间的酒桌,最好最大的隔间在二楼的东西两侧。
由于设计问题,东侧略小,西侧要大一些,然而何二却将二人领到了东侧隔间。
谢照好奇道:“为什么不带我们去西侧的隔间?”
何二陪笑道:“西侧已经有客人定下了。”
司轩:“来两份百味羹,一盘炒蟹,一盘糖醋鲤鱼,一盘荔枝腰子,一盘煎鹌鹑,一份樱桃煎,一份狮子糖,一份荔枝罐。”
眼看着谢照脸色越来越青,司轩合上了菜单:“就这些。”
就,这,些。
谢照脑子里回荡着这三个字。
谢照:“我在想我是否应该提醒你你现在点的花完了我所有预支给你的银子。”
司轩道:“小人在京中认识一些亲戚,银钱上还是接济得起小人的。”
谢照:“……”
照司轩这么个花钱的模式,得是什么样的土财主亲戚能接济得起这么大一尊佛。
菜还没有端上来,司轩漫不经心地拿小刀刻着木头,转眼就出现了一个和谢照长得十分像的木头小人,就是姿势十分不雅观,扒着半截木头冒出脑袋,像是在偷窥的狗仔。
谢照:“……”
谢照:“说起来,我其实不明白你为什么走在我后面。”
司轩面不改色道:“你不知道吗,在金陵,仆从都要走在主人后面的。我是你雇的跑堂,当然得跟在你身后。”
谢照:“不对,刚才茶博士为什么先朝你迎过去——”
楼下走过两个人,一个浑身绸缎,一个粗布麻衣跟在后面,显然是主在前,仆在后,谢照马上反应过来:“你耍我!”
司轩沉默片刻,道:“我觉得主子走在前头这种规则属于常识问题。”
谢照:“你耍我!”
司轩:“再说是你看到新鲜东西动不动就冲到前面去。”
谢照:“你耍我!”
谢照:“我冒着天大的危险救了你的性命你竟然耍我!”
司轩:“……”
司轩回想起那几个追兵被谢照下的药疼得打滚的画面,对谢照“冒着天大的危险救了自己的性命”这件事分明有不同的看法,正要开口,却见谢照伸出一根手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中间,示意自己安静:“嘘。”
司轩立马配合,屏住呼吸。
谢照的手白皙柔软,指腹冰凉,司轩的嘴唇也被凉了一下。
包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只听见外面的戏子正在唱戏:“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
脚步声,鼓掌声,聊天声……
司轩认真听了一会儿,悄声问:“有人在跟踪我们?”
谢照还是维持着噤声的动作。
“你听,我猜这会台上站着的戏子是黑衣的。”
司轩面无表情道:“我猜是蓝帽黑衣。”
两人拉开包厢的帘子,用谢照从家里带来的千里镜望向戏台,谢照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司轩继续面无表情:“因为我刚才去添茶水的时候在幕后看见了。“
谢照:“……“
司轩:“还有,你离戏台只有一层楼的距离,有用上千里镜的必要吗?”
谢照继续扒拉着千里镜:“这样可以看得更仔细一些,还可以看到观众的反应,很有意思。”
谢照把千里镜来回转动着看:“你看,大家都在非常认真地看戏,只有一个人走神了。”
转着转着千里镜,忽然意识到什么,把千里镜重新转回刚才的方向:“这个走神的人——是我们的老熟人啊。”
司轩接过千里镜,只见司轩所指的方向,赫然站着个红袍男子,正是他们的任务对象戚勇。司轩以前在朝上见过戚勇奏对圣听的时候,只觉得此人忠孝仁义,更兼有少年意气,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今日见到的戚勇却是一副神色郁郁的样子。
要是不知道柳如莺的事情,只怕司轩真要以为只是戚勇今日恰好不快,然而现在知道了柳如莺的事情,也知道了戚勇多半是那柳如莺倒霉的未婚夫,对戚勇更多了一层认识,心里想:“这戚勇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只有这会没人的时候,才敢露出本来的面目。“
戚勇似乎在等人,在楼下来回走动着。
过了一会儿,举着千里镜的谢照大叫:“你瞧,戚勇等的人来了。“
一个身穿紫袍,皓齿朱唇的青年拿着把折扇踱进了酒楼,戚勇笑着迎上去,两个人朝谢司二人对面的隔间走去。
两人面面相觑——原来定下西侧隔间的人就是戚勇。
谢照道:“不知道戚勇旁边那人是谁。“
又发现新大陆似的感叹:“我忽然发现,司轩,那人倒跟你长得有几分像。”
皓齿朱唇的青年摇着折扇,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人偷窥。
司轩面色凝重起来,道:“是么,我长得有那么难看?“
谢照:“……”
难不难看我不知道,但审美是一定很拉胯。
用完饭,谢司二人出了酒楼,谢照准备去将戚勇,柳如莺和崔护几人间的纠葛告诉崔雀,司轩却拉住了她,道:“谢铺主,我要请几天假。”
谢照:“怎么了?”
司轩:“亲戚家有点事情。”
谢照点头:“哦,好吧。”
司轩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谢照答应得这么爽快:“你不怕我一走了之吗?”
“怎么,想走啊?” 谢照吊儿郎当道,紧接着模仿起自己上一份工作所在的公司老板:“以为我不知道吗,装作自己很抢手的样子想要让我给你涨工资,门都没有!窗子都没有!你走了,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来抢你曾经不要的这个岗位!”
谢照太投入表演,以至于街上的路人都望了过来。
司轩:“……”
并不是很想认识这个人。
司轩想了一会儿,把自己手里的小刀递给谢照。
司轩:“如果我回不来,这刀就归你了。”
谢照:“……”
并不是很想要这脏兮兮的小刀。
还有那木头人,自己还没问他要肖像权好吗?!
司轩看了一眼谢照,淡淡道:“不想要就扔了吧。”
谢照:“谁说我不要,就是破烂也能卖几个铜板换个包子吃呢。”
邓家酒楼西隔间。
司马兆举着一只酒杯道:“父皇下的铲除崔氏一族的秘诏已经在我这里了,戚夫人的生辰宴上,就看将军的了。“
戚勇举起酒杯,却迟迟没有动作。
司马兆好奇道:“说起来,当年将军没想过带柳姑娘私奔么?“
戚勇没有答话,看了司马兆一眼,司马兆说不出来这一眼里所包含的内容,然而里面的杀伐之气还是镇住了他,司马兆合上折扇,道:“戚勇,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若是倒了,崔家人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你又如何能留下性命?!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犹豫不得!”
“这杯酒,你自己掂量掂量到底喝不喝。”
到底是凤子龙孙,说完这话,胸有成竹地走掉了,一刻也没耽搁。
戚勇举起又放下的酒杯静静地杵在桌子上,片刻就凉了。
“说起来,当年将军没想过带柳姑娘私奔么?“
戚勇仿佛被这句话带回到宁州的雨夜,他在得知柳如莺**后,不顾军令,骑着马三天都没有合眼,冒着大雨回了柳家。
戚勇六岁的时候爹娘就饿死了,出来讨饭被柳父捡到,柳父收养了他,等到他满十六岁的时候,更是作主定下了戚勇和柳如莺的婚约。
柳如莺半躺在榻上,见他进来,掀开被子就抱住了戚勇。
戚勇亦抱住了柳如莺。
戚勇道:“我们逃吧,带着柳叔一起,哪怕去作土匪。”
柳如莺却推开戚勇,苦笑道:“勇哥,我不干净了。”
戚勇沉默片刻,道:“我不在乎,阿莺,别这么看自己!这件事错不在你!“
柳如莺道:“张妈说,要是身子给的人和拜天地的不是一个人,将来下地狱是要把身子切成两半的。”
戚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如莺闭上眼睛道:“我已经是崔护的人了,只能嫁给他了。”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 ——李开先《宝剑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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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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