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莺出嫁后的那天,戚勇被派去了前线抗击倭寇。
他看着粉色的轿子从柳家门前抬起,好像自己的心也跟着抬走了一块。他买醉,喝得如同烂泥,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现实,既然如此,到前线去抗击倭寇反而是一种解脱。
前线部队冬天少棉衣,夏天暴晒在外,但只要能杀倭寇,再苦也是值得的,戚勇把自己的愤懑发泄在了祸害百姓的倭寇身上,“戚家刀法”很快威震海上。
戚勇升职,升俸,但这些都填补不了戚勇心里缺掉的那一块,他有一次甚至做了一个很离奇的梦,他梦见自己和柳如莺正在拜堂成亲。
然而却是大梦一场,等到被同僚叫醒,才听说船上的佥事找他有事吩咐。
戚勇浑浑噩噩地去了佥事的房间,才知道一个天大的好事落在了自己的头上。眼下皇帝想要招安倭寇,听说戚勇在海上赫赫有名,便想要把这件事交付给他来办。
皇帝许诺只要这些倭寇不再侵犯南朝的百姓,就允许他们在南朝定居下来。
这事多半能成,这样的功劳落在自己身上,加官进爵是少不了的,说不定等到官做得再大一些,没准哪天崔护厌弃了如莺,自己就可以重新把如莺娶回来,或者崔护看在自己的官职的份上主动把如莺放回来。
然而令戚勇没有想到的是他还在和倭寇谈判,佥事就率兵包围了倭寇的船并且将带火的箭朝着倭寇的船不要钱地发射。
倭寇四处逃窜,为首的倭寇大怒,将戚勇投进了他们正在走私的装满毒虫的极大的水缸,然后封死了盖子。
戚勇的全身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不知名的,状若蜈蚣的毒虫,毒虫蚕食着戚勇每一寸皮肤,戚勇伸出手想要推开水缸的盖子,然而上面不知道被倭寇压住了什么,重若千钧,他便只能忍受这活剐似的痛苦,到最后被毒虫要得实在受不了了,喊道:“救命!疼!好疼!”
然而船上的倭寇都只顾着逃命,哪里顾得上他,就是听见他的呼救也只会觉得这南朝人罪有应得,并不理会,一部分倭寇从着火的船上跳下水中,却没想到朝廷早在水下潜着拿着钢叉的伏兵,伏兵们一个个钢叉戳下去,只见海面上泛起一层薄薄的血色,水里埋伏兵这主意是当初戚勇想出来的,但功劳却被佥事领下了,现在要来对付可能侥幸逃出来的戚勇和这些倭寇。
燃着大火的倭寇船上的人都变成一具具焦尸,佥事大笑着派兵上船收缴了货物之后鸣金收兵。
官船听了号令回撤,留着那燃火的倭寇船,是大海上一抹奇异的红色。
这炽热的红色继续吞噬着整艘倭寇船,包括装着戚勇的水缸。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水缸因为受热太久,竟然自己裂开了,紧接着裂缝越来越大,到最后,伴随着“斯拉”一声,水缸裂成几块,早已昏迷不醒的戚勇和缸里的毒虫落了满地。
炽热的红色很快包裹住戚勇和毒虫,毒虫遇火纷纷化为灰烬,火焰却仿佛避开了戚勇,怎么都烧不到他。
火燃尽了,海面上只剩下孤零零的面目全非的倭寇船。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这艘船上的时候,戚勇醒来了。
看着满船尸体,竟不知自己在人间还是黄泉。
他动也不敢动,整个身体覆盖着一层灰色的虫子的灰烬包成的壳,里面是被严重损坏的皮肉,就这么躺了三天,才敢起来走动,在船上四处翻找,才找到一盘被剩下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的煎鱼。
吃完后腹痛了一天,整个人大汗淋漓,强撑着找到了鱼竿和鱼饵,钓上来了几条活鱼,生吃了,也不知道漂了多久,看见陆地,弃船游上岸,又在岸边躲进灌木中恢复体力,至于吃饭问题,只能挖灌木里的老鼠充饥。
他知道这次事情显然是有人要害他,而唯一和他有过节且能让佥事听命的就是崔护。戚勇稍微恢复一点就拼命往回奔,心里想:“这次就算如莺再不情愿,我就是把她敲昏了,也要带着她和父亲远走高飞,崔府是个吃人的地方,哪里是容得下我们这种小虫子的。”
沿途找了医馆,偷了些膏药和包扎用的麻布,全身连同脸都包了,只剩两个眼睛。
然而好不容易一路躲躲藏藏地回到柳家,却发现柳家大门紧紧锁着,门外长着荒草,像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询问街坊邻居,全都支支吾吾,一个单身汉田逵道:“小兄弟,你听我说的话之前先走好心理准备,柳家父女俩都死了,具体情况我们也不了解,你得去矾楼找那里的戏班子问,听说老头子是在矾楼被人活活打死的。”
戚勇跑去矾楼,班主却不见他,叫一个小厮打发他走,戚勇直接冲进去和班主打在一起,众人上前“劝架”,几个人死命拉住戚勇的挥拳的胳膊,另外几个却劝不住班主的拳头,戚勇刚刚经历了毒虫,大火和大病,哪里有力气打得过他们,打架渐渐变成群殴,戚勇倒在地上,班主朝他吐了口唾沫道:“这事闹到这个地步,全怪柳如莺自己水性杨花,你在这里打我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去找崔少卿啊!你要是再敢来找事,我就把你的行踪告诉崔少卿,叫他来抓你。”
说完,让小厮将戚勇拖出了矾楼,扔到了大街上。
几个看热闹的百姓远远地看着,交头接耳:“那是谁?乞丐都敢跑到矾楼闹事了。“
下了雨,人跑光了,戚勇一个人靠着废弃的城墙,淋着雨。
忽然雨停了,却发现只是头顶多出了一把伞。
一双绣着鹦鹉摘桃的锦鞋出现在戚勇的面前。
银锁将戚勇偷偷带回自己的房间,并告诉了他柳如莺与周大通奸,柳父和周大因此被打死,柳如莺回了崔府后不久也死了的消息。
戚勇不可置信道:“你们就看着柳爹死在你们面前!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吗?!“
银锁面露难色。
戚勇最终绝望道:“如莺埋在哪里了?“
银锁道:“崔府的人把尸体扔在了乱坟岗,我们去看的时候,已经让野狗咬得不成样子了,还是从衣物上认出来的,我把她埋在了柳爹旁边,就在城外的正一山。勇哥,你快逃吧,抗倭的佥事已经上报朝廷,说你抗倭的过程中因为害怕倭寇,在被倭寇抓住后投靠了倭寇,你现在已经成了在逃的犯人了。“
戚勇冒着大雨,果然在正一山上找到了两座新坟。
他想起小时候柳如莺偷偷下河游泳,被他发现之后百般求他不要告诉父亲。
柳如莺拉扯着要去告状的戚勇:“只要你不告诉我爹,我将来长大了就嫁给你。“
戚勇脸红了,柳如莺再接再厉:“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我听胡兰嫂子唱给天保哥听的,“你变菜,我变锅,你变米,我变甑,你变花,我变蜂,你变树,我变藤,藤缠树来树缠藤,风吹雨打不吹散。“
戚勇呜咽着在柳如莺的坟前唱着不成曲调的情歌:“你变树,我变藤,藤缠树来树缠藤。“
风吹雨打不吹散。
戚勇锁了矾楼的门,放了一把火,整个戏班子全部被活活烧死,除了银锁因为去城外拜祭柳家父女,恰好逃过一劫。
崔护得知消息,要么龟缩在府中,要么出门围着一圈打手,让戚勇找不到机会近身。
不止如此,崔护更是调了一队杀手,专门查戚勇的下落,誓要把这心头大患斩草除根。
戚勇在下水沟里躲了半个月,结果还是被巡查的两个小兵给发现了。
小兵拿着画着戚勇的画像,端详了半天,道:“可惜了,一点也不像,要是像一点,还能充个数。“
说完,把他踹回了下水沟。
戚勇不明白小兵为什么抓了他又放了他,等到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影子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倭寇船上的毒虫唾液可以避火,所以助着戚勇逃过火难,而被咬得面目全非的皮肉经过这种唾液的作用,反而加强了再生功能,虽然还是俊秀,但相貌和过去大不一样,也就难怪那小兵会踹走他。
就是小兵这一踹,戚勇自此换了一个人,他冲着水里自己的倒影道:“来吧,你替我搏一搏。”
戚勇埋伏在山道劫了一户富人,摇身一变成了叛逆离家的北朝的富家子弟,他贿赂上级,冒充军功,成了崔护的下属,又买通崔家的仆人,换了训练好的看见红色会发疯的马匹,果然让崔家小姐对他一见钟情。
这一步步都走得胆大妄为得厉害,然而仿佛天意一般,没有人揭发他,有的也被很快摆平了。这个国家,这个朝廷,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戚勇终于下定决心,拿起了桌子上的酒杯,喝掉了刚刚三皇子敬给自己的酒。
及至一饮而尽,反手扔掉酒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的戏台恰恰唱到结局,只听见戏子声嘶力竭地喊:“
一宵儿奔走荒郊,残性命挣出一条。
到梁山借得兵来,高俅啊!
贼子!定把你奸臣扫!“
你变菜,我变锅,你变米,我变甑,你变花,我变蜂,你变树,我变藤,藤缠树来树缠藤,风吹雨打不吹散。——德昂族《变》和《藤缠树》
一宵儿奔走荒郊,残性命挣出一条。到梁山借得兵来,高俅啊!贼子!定把你奸臣扫!——李开先《宝剑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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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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