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上归客

民国廿年十月,上海北站。

午后的秋阳透过哥特式站厅的彩绘玻璃,在熙攘的人群间投下斑斓的光影。月台尽头,一列漆皮锃亮的国际列车缓缓停稳,汽笛声在穹顶下回荡,惊起窗外电线杆上停歇的几只灰鸽。

头等车厢的门打开,江执诚步下车厢。青年身着浅灰色三件套西装,外搭一件驼色开司米大衣,柔软的黒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却仍有一缕不听话地垂落在额前。他立在月台上,深深呼吸——空气中混杂着煤烟、栀子花香和潮湿的江风,这是独属于上海的气息,是他阔别四年依然熟悉的故乡味道。

"借过!借过!今日申报!"

一个衣衫褴褛的报童抱着厚厚一叠报纸在人群中穿梭,不慎撞在他身上。报纸散落一地,头版上"莳花馆再发命案"的黑色标题格外刺目。

"对、对不起先生!"报童吓得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的报纸。

江执诚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蹲下身来。他摘掉鹿皮手套,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仔细将散落的报纸一一拾起整理好。当他的目光扫过报童磨破的鞋尖里露出的冻红脚趾时,眼神柔和下来。

"疼吗?"他轻声问,用戴着素面铂金戒指的手轻轻拂去报童裤腿的灰尘。

报童怯生生地摇头,眼睛却盯着地上沾了污渍的报纸。

江执诚从大衣内袋取出一个银质烟盒,打开后取出一张崭新的纸币,轻轻塞进报童手中:"去买双新鞋。"见报童还在发愣,他温柔地揉了揉孩子枯黄的头发。

起身时,他的目光在报纸头条上停留——"红牌云裳含笑而逝,三月三人死状如一"。配图上"莳花馆"的烫金牌匾在闪光灯下反着光,让他想起今早刚收到的父亲家书中的提醒:"沪上局势复杂,勿涉足风月场是非。"

"少爷。"

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管家带着两名随从悄然出现在他身侧,周围的旅客都不自觉地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福伯。"江执诚微微颔首,将那份沾了污渍的报纸仔细折好收进大衣内袋,"直接去警局。"

福伯略显诧异:"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公馆等候多时了,是不是先......"

"就说我去看望陈师兄。"江执诚温和地打断,目光却已投向站厅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父亲既然安排我在警局挂职,总该先去报个到。"

福伯会意地点头,示意随从接过行李箱。一行人穿过拥挤的站厅,所过之处人群自然分开一条通路。江执诚步履从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站厅内悬挂的巨幅宣传画——一边是"振兴国货"的标语,一边是好莱坞新片《摩登时代》的广告,恰如这个时代的光怪陆离。

走出车站,一辆黑色的斯蒂庞克轿车静静停在路边。司机戴着白手套,恭敬地拉开车门。江执诚正要上车,忽然听见卖花女清脆的叫卖:

"白兰花!栀子花!香是香得来!"

他驻足片刻,从钱夹里取出一枚银元,买下一串含苞的白兰。低头轻嗅时,唇角泛起温软的弧度。这是上海秋天的味道,是他童年记忆里祖母别在衣襟上的香气。

坐进轿车后座,福伯递上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少爷,这是警局的基本情况。老爷特意嘱咐,您在侦缉处挂个顾问的闲职就好,不必太过认真。"

江执诚拆开档案袋,里面是几张打字机打印的材料。他快速浏览着侦缉处的组织架构,目光在"特别案件科"一栏稍作停留。

"陈师兄现在负责特别案件科?"他看似随意地问道。

"是,陈探长去年升的职。"福伯答道。

轿车驶过外白渡桥,黄浦江上船只往来如织。江执诚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上的白兰花。八年过去,外滩的天际线又添了几栋高楼,但城市的肌理依然熟悉。

"老爷的意思,"福伯谨慎地补充,"您每周去点个卯即可,主要还是熟悉家里的生意。"

江执诚不置可否,目光落在档案中的一页简报上:"莳花馆命案,三月三起,死者皆为当红艺伎,死因不明......"

他想起今早接到的另一封信——苏格兰场同僚的密函,提及远东出现的新型致幻剂,受害者会在极致愉悦中死去,唇角带笑。

"去警局。"他轻声吩咐,将档案收好。

轿车在一栋红砖建筑前停下。门口挂着"上海市警察局"的牌子,两名持枪警卫肃立两侧。福伯先行下车,与迎上来的警官低语几句。

江执诚整理了下衣领,别好衣襟上的白兰花。他抬头望着这栋充满殖民风格的建筑,目光沉静。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正在向他展露不为人知的一面。

"少爷,陈探长在办公室等您。"福伯回来说道。

江执诚点头,迈步走向警局大门。皮鞋踏在花岗岩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如他此刻清晰的心跳。他不仅是为了履行父亲的安排,更是为了验证心中的某个猜想——关于那些"含笑而逝"的生命,关于这座城市光鲜表象下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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