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碟片取出，播放起来。
夹杂着老旧播放机的劣质的声音，音乐几乎变了个调，诗意的古典乐从播放器里挤出来，岑楼本还有些稀奇和喜悦的情绪，被这上个世纪十几二十年代的音乐冲得七零八落。
反观盛宁，他极度满意自己的操作，半个身子搭在墙壁上，跟着音乐轻轻哼起来。就像是他所处的地方不是一个充满着油烟气味的，坐落在巷子里的火锅店一样。
岑楼仔细听了下，惊叹自己竟然还能从那半似噪音的音乐里找到这首歌原本的调子，不由得露出个笑容：“火锅店里放《送别》，你可真有情趣。”
“是吧，我们想到一块去了。”盛宁也眯眼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取出碟片，又换了另外一张。
这回是One republic的《Come home》，沙哑的唱段透过播放机里放出来，颇有几分催人回家的意思。
紧接着，砰的一下，包厢门被人用力推开，撞进来个人。
那是一位胖老板，手上还端着一碟凉拌海带丝拼八爪鱼。光秃秃的卤蛋脑袋上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气得红光满面，他犀利的目光在室内扫荡，落在盛宁身上。
“那个——”岑楼赶忙起身解释。
“没事。”胖老板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将海带丝放在桌子上，简单在泛黄的围裙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怒气冲冲朝盛宁走去。
他啪地一下关掉播放器，将碟片取出来安安全全放到一侧，才继续燃烧这怒火：“你小子来砸场子的吧——大晚上客人最多的时候放什么《送别》。还‘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你是要把我客人送出门，来把我店送倒闭的……？”
胖老板哐哐哐一连串话，岑楼也听出来俩人关系熟悉了，显然盛宁那一句话没个尽头的说法就是跟面前这位雷厉风行的老板学的。
岑楼略微侧过身，去看盛宁的表情。
“那哪成，我可是你这小店的股东，破产了还得跟你一起背债。”盛宁就差指天发誓，下巴微微一抬，“我今天带男朋友来了，想着给你炫耀一下。”
岑楼身子一僵。
胖老板不吃这套：“你每次来我这里就没安好心。”
盛宁抱着手臂看着他。
刹那间，胖老板动作一顿，回过头看看岑楼，眯起眼睛。愣了一下，他再看看嬉皮笑脸的盛宁：“男朋友？”
“难不成女朋友？”盛宁冲他做了个口型。
胖老板还在将信将疑，但他还是扯出来一个殷勤的笑容，主动转过身来重重握住岑楼的手：“我说既然是这崽小子的对象，怎么不早点说，他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我们才刚在一起不久。”被胖老板油腻腻的手握着，不太习惯这样亲密接触的岑楼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接话。
胖老板摇摇头，一脸同情：“你肯定很辛苦，这小子没受过什么毒打，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可能需要吃点猪脑和猪心。都说吃什么补什么，他就是吃多了牛舌，变得像个长舌妇，伶牙俐齿又没心没肺的，相处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
眼看着胖老板还要再贬低下去，盛宁赶忙插进俩人中间，抓着双方的手把人隔开。反手将岑楼护在自己身后，不满地看向胖老板：
“老邓你这就不厚道了，你娶老婆的时候我也没这么说你，我找对象你就想把人劝走。”
胖老板抿着嘴狡黠一笑，撞了一下盛宁，感叹：“你才不厚道，什么时候认识的，不早点让我见见，真的是真人啊。”
盛宁像小姑娘一样娇羞，回撞回去：“你可是第一个，特地带来找你炫耀的。”
两个有着肌肉的成年健壮男子撞在一起的模样实在不怎么好看，更加不怎么聪明。岑楼默默扭过头，移开目光。
俩人还在继续嘀嘀咕咕。
当然，他敏锐地注意到胖老板口中的“真人”这个表述，但没有多想，只当胖老板是盛宁跟他提过，或许是一夜情那天又或许什么时候。
这样想想，对方提出来的吃饭没有同伴大概也是借口。
在他发呆的时候，两个忘年交终于想起这里还有个被冷落的“盛宁男朋友”。
胖老板夹着盛宁将俩人摁在桌子上，从围裙口袋里抽出来一张菜单：“平时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锅底？实在犹豫的话也可以试试我们家小炒，去年招了个新厨师，手艺那是一流，炒的牛舌这小子赞不绝口，每周都要跑来吃那么一口。”
“谢谢。”作为被服务的对象，房间里唯一熟悉的人又被隔开，岑楼不太自在。
“我的呢？”盛宁在不满地拍桌子，想要挤过来。
但胖老板隔在俩人中间，几乎挡住了他所有挣扎的动作，一脸鄙夷：“你？你不是有手还记得菜单吗？”
见偶像忘情谊，盛宁冷笑。
然后他就听见岑楼用很轻飘飘的声音问他：“有什么推荐的吗？我没有什么忌口，点点小菜，小炒牛舌？”
“只吃小菜吗？可以加个凉拌八爪鱼，新鲜的。额外的，可以试试火锅，这里清汤锅是椰子鸡汤，辣锅是牛油锅底，下火锅的话……”盛宁从桌子侧探出头。
“好了，打住。”岑楼看了盛宁一眼，简单按照他的推荐点了几道。
“对了，要喝酒吗？”盛宁微笑，“这里的果酒味道不错，果酒度数低，店里离家也近，不用担心喝醉，走两步也就回去了。”
“那就也上一些吧。”岑楼将菜单交给胖老板。
等人前脚刚让出位置，盛宁后脚就拉着椅子靠上来，拿过一旁的水杯，替岑楼倒上：“胖老板经常大惊小怪的，你别见外。”
岑楼不觉得有什么，接过盛宁递上来的水杯，抿了一口。至少整个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俩人，他稍微可以放松一点。
他大概知道盛宁为什么宁愿用一次半约会来换这么一个出门，把自己向他这位感情深厚的忘年交朋友进行介绍。倒是有几分像小金毛展示自己朋友，分享自己领地。
当着朋友的面他倒不会驳回盛宁的面子，他又喝了一口水，眼角余光正好瞥到盛宁盯着自己。
虽然但是。
“把我介绍给你朋友没问题吗？”岑楼放下水杯，坐直身体，“我们恋爱的关系建立在那天之上，你随时有选择结束的权利，当然我也是……或许是现在，或许是某一天我们就直接分手了，到时候你怎么跟他说？”
盛宁给自己倒水的手一抖，漏出些在桌子上。叹了口气，他将水壶放下：“那你会现在跟我分手吗？”
岑楼摇了摇头，他还没有这种打算。
这个名号除了给他塞了个比较麻烦的金毛小狗，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多的东西，当然他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他也没有喜欢的人。
“那就对了，”盛宁理所当然，“我不会主动跟你提分手，当然我也会像我自己说的那样，让你生不出跟我分手的心思。况且我跟胖老板认识七八年了，我的私人珍藏碟片都放在他这呢，当然要给你介绍介绍。”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要是你有什么想听的可以来翻一下，我给你钥匙，当然这里面一大半都是我的库存！”
聊天的间隙，胖老板按照点单情况给俩人上了些菜。而外又附赠了一盘牛舌和一盅清蒸猪脑，离开前还拍了拍盛宁的肩膀。
盛宁脸色铁青。
岑楼顺着给人顺了下毛，盛宁才安静下来。
“说起来我前段时间还去逛过商场里的唱片店，那家有一些比较老的碟片，当时导购还说现在国内买唱片的人太少了，他们计划着停业改去卖卡牌。”岑楼回忆着，笑了笑说。
盛宁想起来自家哥哥一边训着自己一边塞给他的袋子。其中一袋就是装满了摇滚乐唱片，岑楼给闭嘴的。
盛宁故作好奇：“那哥哥你买了什么？”
“倒也不是什么很流行的歌曲，近几年都停售了。”岑楼大概给他比划了一下，简单介绍清楚类型。
“听上去，确实有我会喜欢的呢。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真是还没见到就心有灵犀。”盛宁思索了一下唱片被他放在了宿舍，不用担心被岑楼发现。
“你就自夸吧。”喝了点酒，脸被染得温红，岑楼也就没在意自己的措辞，“我想的是，她应该来找你打广告的，或许还能清掉些库存。”
“我可不是随便一张碟都会买的。”
盛宁装作不高兴，低头闷闷吃着蒸盅里的猪脑：“要看好不好听，是什么类型，还有，是不是我偶像喜欢的，我要考虑很多因素的，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一张都行。”
岑楼笑他挑剔，夹了口牛舌放到他碗里：“你还追星吗，是哪位女歌神？”
盛宁小口吃着肉，眼神有点黯淡：“是个特别温柔的人，业务能力也特别强，就是他现在不怎么唱歌了。”
岑楼心下一惊，知道自己提到不合适的话题，连忙打哈哈转移过去。
借着其他话题，俩人又聊了一阵，慢慢悠悠地吃到打烊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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