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南渡后,延和帝在建宁称帝,大晋的首善之都便从北边的长安变成了江南的建宁。延和帝定都建宁后,按照旧都长安的建制,重新规划了建宁城,将建宁仿照长安制式,皇城之外以朱雀大街为中轴,划分为一百零八坊。
工部尚书的府邸在皇城外的安业坊,占了安业坊的东北角,紧邻着朱雀大街,这里就是张淑妃将要省亲的去处。
应赵氏与张氏的提请,延和帝下诏令淑妃在延和十九年九月初三这一日归家省亲,为表恩宠,延和帝特许淑妃从太宸宫正门承天门出宫,并由左右威卫沿路护送,燕皇后更是借出了半副皇后仪仗,张淑妃此次省亲,可谓风光无限。
九月初三,是司天台测算的上上节日,风和日丽,众鸟高飞,淑妃着正一品内命妇翟衣,头戴九树花钗,在淑景殿前登上鸾舆,在宫人与府卫的护送下出了太宸宫。
自十八岁入宫受封以来,淑妃张华藻已经五年不曾离开过太宸宫,离家前她曾对阿耶阿娘说,一日不登凤位便一日不回,而这一回大业未成就仓促省亲,也是无奈之举。
淑妃靠在鸾舆内的凭几上,单手抚了抚肚子,这几年后宫被燕云笙把持得几乎密不透风,她筹谋多年才得身孕,幸得阿娘前些日子应诏入宫时,暗中提点了她,否则,她这个孩子恐怕根本就不能在燕云笙眼皮子底下生出来。
因而尽管以淑妃的身份乘鸾舆省亲有些委屈,但是张华藻依然还是坚持不懈地去做了,在舅父赵仆射与其父张尚书的努力下,今日终于成行,只要进了张府,再寻一个由头说她舟车劳顿暂时需静养,为保皇嗣不可擅动,便可留在张府直到将孩子生出来。
侍御医为她诊脉时暗中告诉过她,她腹中之子有极大的可能是个男婴。陛下子嗣单薄,现如今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若她当真产下皇子,以建宁赵氏与张氏在江南的声望根基,身后已无家族可以倚仗的燕云笙凭何还会压在她头上。
想到燕云笙居然稳坐后位,不仅把持后宫,还在前朝垂帘,代延和帝处理朝政,张华藻就十分不甘心,“不过一个屠户之女。”
此刻朱雀大道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人脸上不是洋溢着羡慕,就是流露出惊叹,这些人的神色以及身后声势浩大的仪仗队极大地取悦了张华藻,以至于她一时得意忘形,说出了心里话,一旁侍奉的婢女急忙提醒道,“淑妃,这里人多,慎言。”
张华藻还有些分寸,急忙住了口,不过她心中对燕皇后的轻视与鄙薄较方才更甚,的确是个屠户之女嘛。
张华藻的确没有说错。燕皇后之父燕拓原名叫做燕楼,是北边关外一游侠,永隆年间灵帝宠幸宦官致使内相张挺把持朝政,燕楼预料到若让张挺在前朝扎下根基,来日必成大晋之患,于是暗中刺杀张挺,然而刺杀未遂,便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燕楼改名木拓,化身为乡间一屠户,娶妻生子。永隆南渡之时,当时还是太子的萧煊在左右卫军的护送下一路南下,却在荥阳郡这个地方被高流追上,萧煊与左右卫军失散被燕楼所救,后来左右卫军寻回萧煊,燕楼因救驾有功,恢复本名与萧煊一同离开北方,跨过长江来到建宁。
燕楼妻子早逝,膝下四子一女,燕云笙是幺女,于延和元年被萧煊力排众议接入太宸宫封为才人,延和二年,燕云笙被诊出喜脉后晋封昭仪,这时的燕楼因为数次抵挡北齐南下的大军,已经从一普通校尉一跃成为右卫中郎将,又过了一年,燕云笙因诞育皇长子之功封后,而燕楼也在这一年,也就是延和三年的九月率领大晋右卫军跨过长江,收复了蓬莱郡的宋州城,战报传至建宁,满朝皆惊,延和帝晋封燕楼为右卫大将军,加封司徒,而燕楼为表自己北伐的决心,改名燕拓。
自延和三年至延和八年这五年的时间里,燕拓在长江以北安营扎寨,谋划布局,一步一步收复蓬莱郡,而蓬莱又是孔孟之乡,再次回到大晋正统皇室手中,令南渡的北方君臣乃至天下士子皆为之一震。
燕拓掌控蓬莱郡以来,高筑城广积粮,招纳贤士训练军队,牢牢守住蓬莱的防线,更是在延和九年的博州保卫战中与膝下四子身先士卒与北齐军激战七天七夜,以四子一父皆死为代价守住了蓬莱防线。
燕氏一门忠烈马革裹尸,燕拓及四子死后,其手下副将徐方接过了右卫军大将军的重担,替大晋驻守蓬莱这一北方孤郡至今,未曾后退过一步,这也是燕云笙虽然被朝臣骂着“牝鸡司晨”,但依然能够在前朝稳稳垂帘代理朝政的缘由之一。
若燕云笙只有延和帝的信任,她或许能握住权柄一时,但她自延和五年萧煊御驾亲征中箭后步入朝堂,至延和八年正式登朝参政,至今已经有十四载,就绝非只受萧煊信任那么简单。
燕云笙为大晋皇后,萧氏主母,这是她的地位;其子萧季钧是太子,又是延和帝唯一的皇子,这是她的名分;燕氏一门忠骨,收复蓬莱,这是她的声望;现任右卫军大将军徐方是燕拓一手提拔,行军打仗的本事都是燕拓亲自教授,这是她的底气,同时燕云笙还有萧煊的无懈可击的信任,南渡来建宁的那些主战派的拥护,最重要的是,燕云笙不属于任何一个世家门阀。
张华藻未必不明白燕云笙今时今日的地位颇有些时势所趋的意味在,可她与她的父亲、舅父乃至许多出自江南世家门阀的朝臣一样,眼中都有一种高傲的自信。
萧与燕共天下又如何,如今的大晋,能主天下的是他们这些根基深厚,在江南经营百年,门生子弟遍布朝野的世家门阀。
他们认为,燕氏的崛起,是时运也是他们的退让,可谁说世家只有萧煊这一个选择?
所以张华藻以及她背后的赵氏、张氏还有同这两大世家盘根交错的其他门阀,才会一齐谋划这一场省亲。
张淑妃的孩子,只有在张氏的府邸出生,才最让人安心。
甲胄威严的左右威卫令张华藻十分安心,这两支府卫都是他们“自己人”,大家站在一条船上,有着共同的利益,自然会严防死守,保护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淑妃可口渴?”婢女问。
张华藻摆了摆手,阿娘说过,省亲之事板上钉钉,可为防燕云笙丧心病狂,在这最后关头施毒计,在进张府之前,不可用任何入口的东西,也因此,尽管她腹中饥饿,却始终忍耐着。
人声鼎沸,喧嚣异常。
张华藻皱了皱眉,不悦地问,“前方怎么回事?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婢子闻言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安慰道,“淑妃放心,是前面的礼官在向百姓散金银花生和枣子呢,这是陛下特意叮嘱的,说取个好彩头,与民同乐。”
既是延和帝赐予的荣宠,张华藻便只有欣然接受,同时她嘱咐婢女,“留心着点周围,免得有意外。”
“淑妃放心,有左右威卫在。”婢女心知淑妃有了身孕以来就一直提心吊胆疑神疑鬼的,不想她在这关头还殚精竭虑,便补充道,“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途,就快到府了。”
张华藻并没有松口气,若非百姓们看着,她多想让行走的队伍再快些,不然在这人多喧嚣的大街上,她总担心暗中会冲出什么人来冲撞了她。
这念头还未来得及放下,张华藻乘坐的鸾舆猛地往下一沉,幸好婢女眼疾手快地稳住了她。
张华藻怒上心头,“大胆……”鸾舆像是被什么力道一撞,猛地向一旁倒去。
“来人!刺客行刺,保护淑妃!”
在晕过去前,张华藻隐约听见右威卫将军如是吼道。
萧季绾生在九月十二,还有不到一旬就是她的生辰了。晋宁公主的生辰,是每岁太宸宫中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礼部与后宫六局二十四司会提前一月拿出章程请帝后决断,往年都是燕皇后看了章程自行做决定,前不久萧季绾在坤仪殿上的一番高谈阔论让燕皇后觉得萧季绾不再是个小孩子,于是今岁的生辰礼,燕皇后想让萧季绾自己决定怎么过。
萧季绾下课后便被燕皇后请来了坤仪殿,燕皇后拿着章程一项一项同萧季绾商议敲定,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阿娘,我饿了。”萧季绾摸了摸空瘪的肚子,讨饶道,“阿娘,我们先用了午膳再看,好不好?”
燕皇后在萧季绾的眉心点了点,“才看了这么点就累了?那阿娘每日要批阅堆得像小山一般的奏疏,岂不是要累死?”
“所以阿娘是皇后嘛,”萧季绾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好吧,”燕皇后勉为其难地开口,“那就传膳吧。”
“皇后殿下,”邵殿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殿下,不好了!”
邵殿正一向进退有度,能够让她如此慌张不顾仪态的,必是大事了,燕皇后抬头看了一眼,眼中蕴藏着警告意味,“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什么不好了?”
邵殿正看了萧季绾一眼,却也顾不得她在场,“殿下,宸元殿钱大监奉陛下命请殿下去紫宸殿,说,说,淑妃出事了!”
“什么?!”燕皇后丢下奏疏,急忙起身,“快,替孤更衣!”低头时发现萧季绾还直愣愣地坐着,连忙吩咐道,“让孙司正亲自送公主回长乐殿!”
“阿娘……”萧季绾心中忐忑。
“阿绾,”燕皇后弯腰摸了摸萧季绾的额顶,“先回长乐殿,不要乱走。”
“我……”
萧季绾懵懵懂懂地起身,燕皇后送她到殿外,见着廊下静候的妧娘,开口道,“妧娘,看顾好公主。”
妧娘躬身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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