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清澈的撞击声划破寂静长夜,殿外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落在窗棂上,萧季绾在月光笼罩中回过头看向香漏,困倦地问,“妧娘,几时了?”
妧娘查看了香漏上的刻痕,而后走到萧季绾身边,在窗棂上写下“酉”。
“都已经酉时了,”萧季绾看向东南方向的紫宸殿,那里依旧灯火通明,“阿耶阿娘怎么还在紫宸殿?林殿正呢?”萧季绾向窗棂外探出半个身子,她都在此处等得睡着了,林殿正怎么还没回来?
“公主不如先歇下?”妧娘拍了拍萧季绾,在窗棂下写道。
萧季绾搭着哈欠固执地摇了摇头,“今夜阿耶阿娘将朝臣全部召入了紫宸殿,只怕淑妃一事不小,我想等一等消息,妧娘,”萧季绾发现妧娘的面庞在月色的映照下几乎无一丝血色,凑近了瞧,看到妧娘的双眸底下泛着乌青,想是累了,便开口让她下去歇息,“是我忘了你身子还不大好,你回去换其他人来吧。”
妧娘奉命行事,欠身告退,与匆匆赶来的林殿正擦肩而过,想了想,放慢了脚步,只听林殿正在她身后说道,“公主,打听清楚了,淑妃今日在朱雀大街上遇了刺客。”
“那淑妃如何?”萧季绾焦急地问。
只听林殿正继续回答道,“这消息还是坤仪殿的邵殿正知公主担心才向臣透露的,陛下与殿下不允宫人谈论,多的臣也打听不出来了,今夜紫宸殿怕是要熬通宵,公主还是先歇息吧。”
萧季绾犹豫一番,妥协道,“那好吧。”
得了令,林殿正唤住正要跨出殿门的妧娘,“妧娘,公主要歇下了,快侍奉公主梳洗。”
妧娘只好顿住脚步,转身往回走。萧季绾在铜镜前坐下,她上前为她拆卸发髻,抬头时与铜镜中的萧季绾四目相对,顷刻间,她读懂了萧季绾的心思,可她并不想懂,继续低头替萧季绾摘下发钗。发钗整齐地被放到妆案上的木匣中,还差最后一枚,她轻轻按住萧季绾的头发,缓缓将花钿钗抽出,手越过萧季绾的肩去放置发簪时,手腕被萧季绾按住,萧季绾点了点她的掌心。
妧娘不慌不忙地放好发簪,为萧季绾梳洗,做好这一切,她又扶起萧季绾,将人安置在榻上,放下帘子时,萧季绾冲她眨了下眼睛,再次提醒了她一番。
妧娘抿了抿唇。
紫宸殿中传出了沸反盈天的吵嚷声,在寂静的深夜中显得尤为明显。
萧季绾罩着一身暗色披风,蹲在紫宸殿后墙的墙角处,侧耳倾听里头的动静,而妧娘则在旁替她望风。
她二人是趁着长乐殿熄了灯后翻窗出来的。妧娘虽不情愿,但萧季绾坚持“偷鸡摸狗”,她也只能奉陪。
才听了一盏茶的功夫,萧季绾便大开眼界。
前朝的这些老大臣们平日里都是人模人样,没想到吵起架来也这般不管不顾,跟奇禽园中那些动不动就打架的猫狗似的。
萧季绾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只能通过声音辨认说话的是什么人。
“皇后殿下为了皇嗣安危劝了淑妃多少回,可淑妃坚持要省亲,如今出了事,这又能怪谁?!怪皇后殿下?怪皇后殿下没有坚持不然淑妃出宫吗?”
这人是个直性子,在为阿娘鸣不平,言语之间竟连阿耶都波及,他本人却并未觉得自己所言有何不妥,萧季绾猜测此人八成是兵部尚书侯暻。
侯暻武将出身,是跟随延和帝一同南渡的前右卫大将军,在南渡时为保护延和帝受了伤无法再上战场,便任了兵部尚书一职,他对越过长江从北齐手中收复蓬莱郡的燕拓十分敬佩,燕拓及四子阵亡后,也是他去蓬莱安葬的,之后在朝中一直为蓬莱的军防同江南世家据理力争,是个坚定的主战派。
“侯尚书此言便是连陛下一同斥责了?淑妃省亲,可是陛下下的令!”
此人的话验证了萧季绾的猜想,但是这个人的身份萧季绾猜不出具体的,不过听声音年纪不小,只怕是三省内的,而且官位不低。
“侯尚书并非此意,是有些**水东引,暗示此事为皇后殿下所为,侯尚书看不过去,这才出言以对!”
萧季绾闻言一惊,竟然怀疑淑妃之事是阿娘所为!那不用猜了,方才那个说侯尚书斥责阿耶的,一定是张尚书!
“是啊,张氏自己张狂,省亲就省亲嘛,皇后殿下心慈,念着淑妃肚子里的皇嗣,借她半副皇后仪仗,可有些人啊,就是不知分寸,既无婕妤却撵【1】之贤,得了此殊荣还不规规矩矩的,陛下说撒些花生红枣取个好寓意,可某些人非得满大街撒什么金花生,金枣子,引得围观百姓争相哄抢,岂非自作自受!”
这道声音年轻些,言语之间还指桑骂槐,萧季绾想起偶然听她阿耶说过的现任谏议大夫韩允让,表面看着挺温润如玉的一君子,可偏生长了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同他相争,那只有被他拐弯抹角引经据典气死的份!
想来这一位就是了。
“韩大夫!淑妃遇刺,韩氏亦是幕后指使的疑犯之一!韩大夫难道不该避嫌!”
果真是韩允让啊,萧季绾想。
“哦?张尚书可有证据?没有啊,没有可别胡乱攀咬!天下皆知左右威卫是你们的人,自己的人都护卫不力,只能说天意如此,难道失去了一个孩子,为了保住这左右威卫,你还想祸水东引不成?”
“你!”
“够了!咳咳咳咳……”
萧季绾听出这是延和帝的声音,贴紧了殿壁。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
“淑妃遇刺,朕心甚痛,朕继位以来子嗣单薄,膝下仅太子与晋宁公主一子一女,淑妃有孕令朕很是欢喜,朕也知她孕中辛苦,这才准了省亲之事,咳咳咳,谁知,谁知……”延和帝大恸,“天不遂人愿,淑妃腹中皇子已夭折,就连淑妃,至今仍命悬一线,朕连夜召集众卿是为商议如何查找嫌犯!可众卿丝毫不顾及朕失子之痛,竟在这紫宸殿,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一个章程都没给朕拿出!尚书右仆射,淑妃是你的外甥女,张氏是你的姻亲,你说,此事该当如何?”
尚书右仆射赵士全以置身事外的姿态完整地听完了紫宸殿内的一番争吵,可他毕竟是淑妃的舅父,淑妃省亲之事亦有他的推动,此时此刻,怎么可能完全置之不理。赵士全移动脚,面朝延和帝的方向,回禀道,“陛下,此事应当严查。”
“朕也有此意,赵仆射认为此事该如何严查?”延和帝又问。
赵士全面不改色,“为保公正,三司协同查案。”
“准!”
“那左右威卫呢?”韩允让问,“左右威卫保护淑妃不力,陛下明鉴。”
张尚书呵斥,“韩大夫这么在意左右威卫的处置,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韩允让面露无奈,“臣是谏议大夫,直言犯谏是臣之责,张尚书切莫多心。”
张尚书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白牙。
延和帝的目光自赵士全面上飘过,“左右威卫的确护佑淑妃不力,罔顾朕的信任,按照律法处置吧。”
“陛下……”张尚书想说什么,被韩大夫捷足先登,韩大夫顶着赵氏张氏一干党羽刀锋般的目光,高呼“陛下圣明”。
亥时的挷声响起,紫宸殿夜朝渐渐散去,夜里有些冷,萧季绾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忽然被妧娘扯了扯。
“妧娘,怎么……”
妧娘指了指萧季绾的身后,萧季绾备感不妙,苦着脸转过身,萧季钧和陈青吾两个正站在一丈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她们。
被发现了行踪,饶是萧季绾还想再偷听一会儿也是不能了。
“都散朝了,还在这里做什么?”萧季钧转身,“还不快跟上来。”
萧季绾拉过妧娘,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阿兄和表兄怎么来了?”
天还不算冷,萧季钧已然披上了厚重的披风,披风领边镶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同只披了单层披风的萧季绾可谓在两个节气,萧季钧不答反问,“你来做什么?”
萧季绾嗫嚅半晌,小声回答,“今日在坤仪殿听闻淑妃出了事,我……”
“你担忧淑妃?”萧季钧问是这般问,却并不感到意外。
“她虽常在阿娘面前嚣张跋扈,可她毕竟失了孩子,而且,”萧季绾吸了吸鼻子,“方才紫宸殿上,她父亲舅父都在,却除了阿耶无人在意她的伤痛,都在借着查找凶手互相攻歼……”
“阿绾觉得,人心凉薄?”萧季钧停下脚步,夜风短暂地在他颊边的狐狸毛上停驻片刻,又不留眷恋地奔向远方。
萧季绾垂眸不语,但是蹙起的眉头出卖了她的心思。
“前朝一直如此,你今夜所闻,不过冰山一角。”萧季钧回答。
“殿下,夜已深,送公主回去吧。”陈青吾适时打断萧季钧,萧季钧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地无奈一笑,“罢了。”
可萧季绾听见了萧季钧的话,她无法当做不在意,“冰山一角?阿兄是说,平日阿娘在朝堂上,也会经历今夜这般情形?”
“你是妧娘?”萧季钧问。
妧娘朝萧季钧行了礼。
“仔细护送公主回去。”
“阿兄?”
“阿绾,你还太小。”
萧季钧并无再开口的意思,萧季绾看了看陈青吾,陈青吾朝她摇了摇头,萧季绾只好同妧娘一道回去。
等到她们走远了,萧季钧才问陈青吾,“阿绾身边那个妧娘,你之前见过?”
“阿绾央我救她时,我发现她不会说话,宫人入宫都会经过严格的筛选,这种不会说话的断然不是擢选入宫,便只可能是罪籍。”
“你同她见过不止一面,觉得如何?”
陈青吾并不知萧季钧问的哪方面,“殿下指的是?”
“你发现没有,”萧季钧收回目光,淡淡道,“她的眼睛从不看人。”
陈青吾还是听不大懂,在他看来,宫人不可直视主子是规矩,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走吧。“萧季钧忽然自己就止住了话头,“出来得足够久了,该回文德殿了。”
注释:
【1】婕妤却撵:汉成帝的班婕妤拒绝与汉成帝同乘一座轿辇出游,用赞后妃贤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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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紫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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