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星陨

一晃眼,就已至都城月余,许小曲上下打量着站在她摊子边清风朗月的凌煦。

“凌大公子,这都月余了,你日日站这儿给我揽生意,我都过意不去。”许小曲在摊子上捡子,石子儿被她抛上抛下。

两只猫儿长大了不少,总喜欢跳上跳下翻上马背蹲坐着。

“我平日无事,能给你招揽到生意总是好的。”

凌煦跟岳成秋不同,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郎,他比之岳成秋多几分沉稳内敛。

许小曲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猫儿登时跃上她肩膀。她摸摸它的头,抬眸看着凌煦道:“看着凌公子这般久,我想起一个故人。”

“何人?”凌煦温和地抱起一只猫儿,任它抓着自己衣衫,将它抱稳。

“他啊……”许小曲顿了顿,眼眸微弯,“别扭得很。”

凌煦一笑:“那我有话直言。许姑娘来此这么久,是寻人?”

“并非寻人。只是听闻大齐都城繁华,又有两位名声在外的公子哥,便来瞧瞧。瞧着了一位,觉得那些人所言非虚。”许小曲收好一应物件。

“凌公子可知,另一位在何处?”

她牵马慢行,凌煦走在她身侧:“他啊,想必如今已快伐至北疆王廷,就等前方捷报,不日便可凯旋而归。”

“前些日子捷报频传,今岁便可归。”

“这般啊……”许小曲思衬间,抬手接住一片不知何处飘来的桃花瓣。

大齐都城少大盛几分逍遥,却多出几分风流,城中百姓也种桃花,种得多便成片。阳春三月里,孩童做柳枝桃花环,大人便摘花酿酒、制香包,或是以花瓣揉进面团剪出花样子制桃花糕。

她那日瞧着新奇,还买来几个尝尝,偏甜,便吃得少。

亦有人携桃花慷慨而歌扬袖携风,姑娘们发髻上也簪上新鲜桃花,好不漂亮。

她一身道袍在其中,倒是分外惹眼。

大齐的姑娘家爱穿亮色,青红鹅黄,天青水蓝,腰绕绫绸带佩各色精致香包。臂挽轻云绡,绡尾坠一对玲珑坠。春日里再点上一个桃花妆,眉间描上桃花样子的花钿,顾盼生辉间惹人心生喜爱。

许小曲也不知行了多久,再抬头时眼见前面一酒肆,想起曾闻大齐桃花酿香醇,如今时节正正好,不妨小试一回。

“凌公子可要小酌两杯?”她回首,见他今日似是兴致不高,便道,“凌公子若是累了,我送你回府?”

“嗯?”凌煦抬头,才见她驻足酒肆前,酒肆扬幡,有醇厚酒香。他锦衣卓然,面上带着歉意,“方才在想事,今日时辰尚早,小酌两杯也可。”

许小曲点点头,寻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唤来小二先点上两壶招牌桃花酿,再点一碟脆笋、一碟油酥花生米。

她将手伸到凌煦眼前晃晃:“凌公子?”

凌煦回过神:“今日总心神不定,见笑了。”

“想点甚么?”许小曲看着小二极快上来桃花酿,挽袖提起酒壶,给凌煦斟满。

她端起自己酒盏浅尝一口。片刻,她取下腰间酒葫芦递予小二,笑道:“将葫芦灌满,要最好的。”

凌煦还未动,小曲已喝空半壶,她撑头浅酌,眼眸半闭,似醉非醉。

“好酒。”她赞一句,又给自己斟满。

凌煦以扇止住她动作:“许姑娘,莫喝了。桃花酿香醇且烈,勿贪杯。”

许小曲扬眉看他,眼中醉意朦胧:“我千杯不醉的。”

凌煦失笑,看着她自斟自饮,便也给自己斟满。

酒肆酒香浓,易醉。

他没喝几杯,只觉自己醉去七分。

“我今日来,是辞行。”凌煦低头看着手中酒盏,寻常酒肆的酒,远不及凌府之中所藏。

酒肆本就喧嚣,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声里。

许小曲看他一眼,扬声唤来小二,提起空酒壶:“上酒坛,再取大碗来。”

小二接下银子连忙应声,不多时就抱了两坛子,取两个海碗。

酒坛子顿在桌面发出闷响,小曲拎起酒坛往碗中倒酒,须臾,她端一碗轻碰:“那凌公子便更要多喝些。”

她放一旁睡觉的两只猫儿不知何时醒了,翻上桌子,小曲抬手将它们的爪子拨开,压低声音:“不许抢我酒喝,我给你们换别的。”

凌煦见她醉态,叫来小二先备醒酒汤,才吩咐着让他们上些猫儿能吃的鱼肉糜。他背过身递予小二一锭银子:“好酒好菜都上,再备几盘点心。”

好酒好菜摆了一桌子,许小曲只喝酒。末了,她看着碗中漂浮着桃花瓣的酒酿,才恍然想起,她身在大齐。

大盛不兴桃花酿,偏爱喝谷酒。

她师父也好酒,一大坛子能喝去半坛。

一碗接着一碗,凌煦终是伸出手按下她欲倒酒的手:“许姑娘,在下唐突。但着实不能再喝了。”

许小曲拂开他的手,茫然看他。

她低头看着已经睡过去多时的两只猫儿,抱起它们。再瞧着外间已然暗下来的天色和酒肆里不知何时已点燃的灯火,低低应了声:“嗯。”

小二前来结银子,小曲抛出钱袋让他数着。数完便将钱袋双手递回。

从酒肆出来,夜风一吹,小曲被吹得清醒几分,她抱着猫儿,马儿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她走了一段才觉出不对,她转头,凌煦果真还跟在她身后。看看地方,她指指已走过的岔路口:“凌公子,过了。”

昏黄的灯影里,凌煦锦衣绣纹映出细碎火光,他似是也才恍然,回首一望才朝她道:“过了便过了罢。”

待小曲拴好马,推开自己的客房门,眼中清明。她又要来一壶酒,打好冷水洗面,简单清洗一番后坐在桌前独酌。

薛煜不在,没人管着她喝酒。他明明也知道,她是真的千杯不醉。

长寿面。

许小曲浅笑,低头看着已喝空的酒盏,酒壶里倒出最后一杯,仰首喝下。杯子被砸在地上,惊醒了猫儿,她伸手安抚着轻声道一句歉。

千杯不醉不好,从头至尾都太过清醒。

上辈子这辈子,她不都是许小曲?

她蹲下身,捡起瓷片,捡完了将带血的瓷片包好扔出去。

她想安睡,可翻来覆去,不知何时天边天光已起。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身梳洗一番,绾太极髻负长剑。今日里便偷懒一日,安置好猫儿去找一处地方松筋骨。待翻出钱袋,她才骤然发现,昨日醉酒,竟未花出银子。

对上凌煦当真是马虎不得。千般不想欠人情,又奈何他为人太过机敏。

算命摊子摆得越久,来的人越多,她总爱抱着猫儿小憩。今日里也不知怎的,就有一夫人过来瞧她。

许小曲放下猫儿起身:“夫人是想算卦?”

夫人一身淡色衣裙,绣缠枝勾锦芍药,她摆摆手:“听闻前些日子凌家那一家子爱找你算命,今日来看看。道长瞧着不似大齐人,何处来?”

“大盛来,慕大齐繁华风流名,便来看看。”许小曲抱起猫儿给她看,“大齐好啊,猫儿生得也好看。”

夫人的手落在她发顶,许小曲听着她略笑一句:“小道长,这般喜欢大齐,可要在大齐扎根?”

许小曲垂下眼睫摸猫儿,只答:“根在大盛,不曾离。”

“这般啊,可惜了。”夫人似叹气,跟身后的随从交谈一番,随从上前来排着队说是算些小事。

直算到日头打西,等小曲收摊。夫人摇着扇,带一众人回。他们行至岔路口,往西南街那方走。

今日晚霞似火,绵延百里,映红整片天。许小曲牵马回客栈,一路上都有人站外面观天。孩童拍着手唱歌谣,他们爱唱春日柳青青,边关路迢迢。白衣银甲金戈起,纵马扬沙岳将军。

也唱大齐都城桃花开,春日懒懒倚花眠。文人墨客共酌酒,御笔金台悦龙颜。

她站客栈前,再望时,夜将至。

春日星子灿烂,早已可见参宿。许小曲置一把摇椅,在院中浅眠。两只猫儿翻到她怀里窝着,困得直打哈欠,不多时便睡过去。

许小曲梦枕星河上,乘风起扶摇。

梦中有大盛繁华道,行过玄玑山中山水间。墨色金纹的龟甲,带起铜钱轻响,像是引路铃,引她曲折前行。

那一点火光燃了半边天,血色染烽火,银白衣落下斑斑血迹。银枪拖过血色斑驳的泥地,早已残破的枪尖血肉勾连,压一抹枣红绣金。

她看到师父抱阴阳幡走来,将手置于她头顶,长叹一句小曲啊,对不住呵。

对不住?何来对不住?

她伸手穿过他道袍袖摆,眼看着他化作流光而去。

她梦中荒野茫茫,家国戚戚。

师父带她走过战乱城池,埋起残破尸骨,叠马蹄踏落的染血战旗。

将士为国战,生死皆可抛。

百姓守城门,横死无所惧。

师父捡起残破战旗,颤巍巍悬挂于她守的城门前,遥望她这方。她依稀听到他说:“将之将亡,死生倾覆。家国寥落,横死无辜。将之还生,河清海晏。天机已铸,莫入迷途。”

她猛然惊醒,却听外间嘈杂,猫儿早已跳到树上。她自院中奔出,便听有人惊呼:“星子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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