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行过云城,再走过南岭,都城就近了。
许小曲纵马而行,岳成秋便打马跟上。
南岭红枫,绵延十里,只是如今初夏,还是一派青绿。许小曲遥遥望见熟悉的南岭,勒马停下,踌躇着看向薛煜。
“许小娘子,你瞧,我就说这个时节也有人爱在枫树下吟诗作对。”他扬起一片不知何时捡的青绿枫叶。
待他走近,细看之下才看清枫叶上用墨笔写了蝇头小字,洋洋洒洒写下大半张。
“怎的又是关雎啊,可真是没点新鲜的。”许小曲点着下巴,“闻说才子,亦是老套了。这般怎么追姑娘?”
薛煜的马鞭轻打在马背上,许小曲的马慢行起来。
他在她身侧懒散道:“是啊……不过好在,关雎名篇,才子佳人又崇文。南岭红枫作情诗,提笔赠名姓,这事也就成了。”
“许小娘子且说说,要怎的才算新鲜?”薛煜说着话,扫过他们后边的岳成秋。
岳成秋看着这方苍翠枫树,随手藏下一片枫叶。他动作极快,薛煜似是没看见一般接着同小曲插科打诨。
南岭里除去藏在枫林的六柱漆红雕花亭,便只有两处酒家可歇脚。柳轻安马车缓缓行来,他到时,小曲已喊来好几坛子酒放在桌上。
“柳公子,喝酒喝酒!一路行来又渴又累,今日得宿在南岭,正好喝个痛快。”许小曲拎起小酒坛,就着小酒坛子喝上一口,“好痛快!”
薛煜提着酒坛同她一碰,发出闷响,他笑道:“许久没喝大盛的酒,怪想的。”
岳成秋倒出一碗,碗中酒水透亮,嗅着没有大齐的桃花酿那么烈。他端起碗浅尝一口,轻吟一声:“这酒……”
“岳大侠,这酒可是南岭独有的,以大盛古法酿造,加南岭这方枫树汁液熬成糖浆。喝着甜香甘醇,别的地方,可做不出。”许小曲起了兴致,亲自给他满上,自己又同薛煜喝起来。
他们这些人,最爱的就是酒。
柳轻安吃完饭菜,只小酌三杯,便说自己身体不适,先回去马车。
他们到得迟,喝了这一场,又已入夜。
许小曲俯身捡起酒坛,扶住薛煜,唤道:“薛煜?薛煜?”
“唔……”薛煜的眼眸撑开一道缝,在她耳畔低笑,“许小娘子,何事?”
“没甚么。”许小曲扶着他走出酒肆。
初夏时节的风,已带了暖意,她听着薛煜轻浅的呼吸声,不由笑道:“薛煜,许久没见你醉过了。”
“薛煜,我也不知我做的决定对不对。你说……”许小曲朝后望了一眼,酒肆里,岳成秋银白的身影醒目,他趴在桌案上,似是已睡过去。她握住薛煜的手腕,将他扶稳些。
“我该拿岳成秋怎么办?”
在黑下来的天色里,她听到薛煜有力的心跳。到得马车上,她取了薄披风给他搭上,抱膝坐在他身边。
“他与我,同路又不同路。”她低声喃喃着,“薛煜。我如今能信的,只有你。”
许小曲抬起头,看到天际已亮起星子,她起身下了马车,往酒肆走去。
薛煜睁开眼慢慢坐起身靠在车壁上看着她的背影,他抬手揉了揉脖颈长叹一口气。
无碍的,他会一直站在她身边。
酒肆里,昏黄的灯火跳动起来。
许小曲拉起岳成秋,忽闻一阵铜铃响。她低头看向他腰间,今日竟坠着那串铜铃。
他又长高了些,她在九曲山遇见他时,才比他矮一头。过去两载,她明明长高了,他却还是高出一头。
个子窜得可真快。
许小曲暗叹一声,借外间夜色同他说话。
“岳成秋,你装醉也好真醉也罢。有些事,我得同你说清楚。”
“我不知我师父那句谶言是因何而起,但也不想将你卷进大盛的破事里。”她把他放在铺好的薄褥子上,在他身边靠着树坐下。
早入业障,死生轮回……
许小曲叹息着低头理顺自己的衣摆,这些时日,为了行路方便,她没再穿那几身大齐制式的广袖。她的手落在他肩头轻点,墨发垂下来,遮住夜色。
她明明知晓他们一个两个都借酒装醉,可有些事,她还是只敢在他们醉酒时说出来。
“岳将军长得可真好看。”她笑叹一句收回手,看着满目星河慢慢说着,“可是很多事不是那么好做的。这些时日,我想通了许多。有的事不是你想,就能做。”
她站起身,猝不及防被人拉住手臂。
岳成秋眼瞳如狼,锐利得教人心惊。
“许小曲。你又想像上次一样?”他低吼,欲将她的手扣住。许小曲眸中一凛,袖中弯刀滑至掌中瞬间出鞘削落他一缕鬓发,在他脸侧划出浅浅血痕,钉在树干上又极快拔出。
刀锋抵在他脖颈间,嵌进皮肉里,浸出血色。
“想杀我吗?”岳成秋眼中泛红低声问她,不退反进,“许小曲。你若是想杀,那就杀。你杀敌的气魄哪儿去了?”
血顺着刀口流下来,染红银白衣襟。他握住她的手割得更深。
“岳成秋,你犯什么浑?”
“你一而再再而三把我灌醉了想扔下我,有什么话不能当面问我?你为什么……总往后退?”他低声质问着,“因为我不像薛煜,是你的至亲能做你的刀锋,是吗?”
温热的血顺着刀柄淌到许小曲掌心,她松开刀,银亮的弯刀带着血迹跌在地上。她倦怠地闭上眼,将额头抵在他肩上。
“岳成秋,我行了一路,好累啊。”她的手攥住他的衣服,“我真的好累啊……”
南岭红枫,像血一样,在秋阳下纷飞。在残阳下被践踏进泥里的血肉,拼不出完整的模样。她永远在放下和放不下之中游移,师父知晓,薛煜知晓。
重活重活,她该坚守本心向前行。
明明已经想好了后面的路,不是吗?
她终于卸下一身防备抱住他。
岳成秋的手落在她腰间慢慢收紧,扣住。
“别怕。”他的声音很轻,终于把她拥在怀里,“别怕啊,许小曲……”
他抱着她坐下来,听她慢慢平复,才开口道:“我不知你同薛煜到底是何关系。我说要抵给你一条命,是真的。你如何用,我都给。”
“我知晓你担忧。你是怕,我与你为敌。可……我爹说,让我离开大齐。”他拍着她的背,悄悄低下头看她,“我不知能往何处,便只能来找你。”
“你莫要再赶我走了……你就忍心看着我四处漂泊无家可归?”
许小曲抬起头,正巧撞进他眼中。她支起身,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欠我什么,犯不着拿一条命做抵。”
“你说了不算,我想如何就如何。我拿它赠给有缘人。”岳成秋笑笑,“你们不都讲究一个缘分?闻道长将你托付给我爹,前些年又拿我岳家兵法给你研习……”
他压低声音,取出腰间锦囊里那张姻缘符:“你说,这算不算有缘?”
许小曲一顿,欲抢。
岳成秋早料到,遂瞬时躲开。他轻嘶一声,抬手触上自己脖颈的刀口,苦笑道:“好疼啊,许道长。”
许小曲自知理亏,移开目光:“谁叫你犯浑。”
“我是认真的。”岳成秋话锋一转,引得许小曲再看向他。他沉吟道,“我是不是曾见过你?在很久之前。”
久久的沉默里,许小曲伸出手,落在他眉眼间慢慢下滑游移,最后停在他脸侧被她划出的那道血痕上。
曾经的少年郎,已有了青年模样,同那时只差硬朗轮廓。
她笑出声来:“是啊,见过的。那时候的岳将军,更好看。”
“岳成秋,你要记得。你不曾欠我什么。我所谋、你所求,岳老将军和师父怕是都明了。”
“我想不起来。”岳成秋带着歉意,拉住她的袖口,“你告诉我吧,我记下。”
许小曲看着他模样,叹了一口气:“待到时候,我再同你说。”
“我们那时,是错过了?否则我绝不会不记得。”
许小曲一怔,旋即笑道:“或许是吧。”
岳成秋的手微松,精疲力竭地靠在树干上,眸中带笑:“我爹问我,我能不能分清。你也问我能不能分清。”
“我能分清的。”他的话轻飘飘的,却格外清楚。
“初时,是愧疚不错。可后来,它不是。”他握住她的手,见她未退才松一口气,“你想做什么我跟着你,像薛煜那样。你可以不信我,可以什么都避开我。但是这种事,让我慢慢来,好不好?”
他已至弱冠,分得清。
“路好难走啊。”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磨磨蹭蹭扣住她的手,“不若你再帮我算一卦,瞧瞧桃花何时开?”
许小曲屈指轻敲他额头:“太晚不起卦,算卦等明日。”
岳成秋大着胆子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在她耳畔道:“我许多都不会。”
许小曲这才想起,这事,她也是头一遭。
她前面瞧着岳成秋像在看自己,如今他骤然坦白,她还有些适应不来。
她想站起身,岳成秋乖巧松开手。
“岳成秋,我还有好多事不能同你说。大盛的浑水,你莫蹚。我们既已是同谋,我就不会再平白无故扔下你,这般说,你可放心了?”
“岳成秋,你下次再犯浑我就让薛煜把你绑了扔回大齐。”
“好。”岳成秋眼中明亮起来,他终于畅快地笑出声,笑得直咳嗽,激得脖颈间的伤口又淌下血来,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捂着脖颈上的伤凑过来:“小曲,这次,是真的痛。”
先给上辈子的成秋点一首爱人错过[狗头][狗头][狗头]bgm起———
走过路过没遇过~回头转头还是错~你我不曾感受过~相撞在街口~相撞在街口~~~
岳成秋:小曲刀我是爱我
薛煜:这小子……可造之材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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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红枫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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