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辰时吉,宜出行。
薛煜早早换上新制的天青骑装,许小曲摸着下巴思衬片刻,抬手比划着:“转一圈。”
薛煜老老实实转一圈。
他本就长得好,眼中总带笑,眼下那道疤丝毫无损他好模样。如今身量又高身板正,今日又挑出皮束带斜绑银腰刀,再连着皮制肩甲扣好,勒出漂亮的身形,当真是一个俊俏公子。
“不错。”许小曲眼眸弯弯不吝赞赏。
这下便该启程了。
二人昨日就收拾好行装。他们带的东西少,只有几套换洗衣物和各自的兵刃。祁凤扬说能让人隔几日就来院里打扫一番,许小曲也未推脱,直接递上工钱,让祁凤扬看着给。
今日街上热闹,不知何时贴的征兵告示前站了许多人。告示上说是大盛军中缺后生,广招十四岁往上的儿郎,每月月俸足一两雪花银。
一两雪花银,够寻常百姓家中两月的开销,家中有适龄孩儿的不由蠢蠢欲动起来。
大盛向来重文轻武,确好些年未曾招新兵,也不知如今入军中算不算得一条好路。况且,如今大盛无人领兵,若往后当真打起仗来,也不知自家孩儿会不会枉死。
这般一想,许多人歇了心思。
自然也有那等孤身一人的乞儿,当即去城门口找记事官兵通查后写下名姓。
许小曲同薛煜路过时,人已然散了不少。有一人戴着斗笠在告示前驻足许久,听着马蹄声响抬手压下斗笠遮住大半张脸孔。
不待许小曲细看,他便隐入人群再看不到。
“许小娘子,怎的?”
“没什么。”小曲收回视线,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人瞧着……有些眼熟。
“怕是要快些去军营了。”薛煜行在她身侧同她说笑,“许久未去,也不知同之前有无差异。许小娘子,待到了军营,你先莫动,等我探探。”
“伤未好,莫要折腾。只是许流觞就翻不起浪,若我没猜错,齐老虎还是会被周家送入营中。”
大族门生挣功名,有功名在身才好入仕任职。齐老虎文不成,唯有武一途,入军营是必然。
“那感情好。”薛煜浅笑,“他虽冲动,但确是可造之材。你多约束他,定能再成名将。”
“我可管不住他。还是得让凤扬出马。”许小曲狡黠一笑,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城门。
再有一刻钟,他们便能到郊外营地。大盛依旧重文轻武,却也没短营中将士的吃喝。
只因作战时,需要人命去堆。
大盛皇帝还不会因为猜忌除人,因为……和书时日将至,他需要人命去垒成高墙,用他们的血浇出一把锋利长剑,为他清外族扩疆域。
人命啊,既轻又重。
她曾为许多人刻灵牌、写名姓,有的人,只有那孤零零的一个名姓存于世间,或许几年后、百年后,他们都会湮灭在世间,再无人记得。
红日高悬时,她看到熟悉的瞭望台。以木头搭建,直冲云霄。瞭望台上斜插一面军旗,枣红底上绣螭龙金纹,随风舞起张扬得很。她曾经的战旗,可是比这更张扬。
许小曲站定在门口,背上三尺雪早握在手中,横在身前。她亮出大盛帝手谕,守卫查验后恭敬一礼:“请。”
入得军营,她同薛煜相视一笑,双双跃至演兵台上,俯瞰营中。这个时辰,正值练兵时,营中空地上兵士列方阵,足有十个大方阵。
“许……”驻军忠武将军梁昼亲自来迎,捧来厚厚一摞名册,却一时不知如何称她。
许小曲接过名册,柔和道:“叫我名姓便好,我如今并无官职,只是来军中瞧瞧。”
梁昼松快了,朝着她抱拳一礼:“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梁昼,大盛军小将,这两月里就请多多指教了。”
许小曲比那许流觞好相与。许流觞自诩兵法谋略为大盛上乘,又是许家之后,鲜少同他们打交道。
今日天不亮便赶来择人,先邀一帮氏族中人,再挑了军中资历老些的,也不知这许小曲会如何应对。
梁昼错开目光,不经意看到立在许小曲身后的人。他心中一惊,此人看不出深浅,但气息绵长,想来不是甚么普通人。
薛煜低头扫一眼册子上已用朱砂圈起的名姓,哼笑一声:“许小娘子,你说,我们当如何?”
许小曲将册子归还,见梁昼眼中疑惑,便笑笑:“梁将军,册子我就不看了。我们道家讲究一个缘分,还请梁将军吩咐下去。就说,三日后,若有人愿意跟着我,那便全部记在我名下,记满二百人为止。”
如今大盛军中,尽是十几二十的年轻后生,梁昼在军中八载,今岁已是二十有五了。平日这些兵士操练,都是他同其他一个将军两个校尉管着。
许小曲细细打量他,梁昼,此人她有些印象。他并未随她出征过,应当是一直驻守都城。
“是。”梁昼接过册子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方才忘了说,我是愿跟着许姑娘的。”
二十五六的青年人,成熟且稳重,眉宇间是在军中这些年磨砺出的坚毅。他似是觉得自己说得易引人误会,又匆忙补上一句:“在下是说,在下觉得许姑娘面善便想跟着许姑娘打打。在下这便去吩咐,让他们三日后再择人。”
他匆匆告退,下去时还被梯子绊一下,险些没站稳。他暗骂一声,又回过头来看他们,见他们看着,颇有些尴尬。
许小曲同薛煜在演兵台上将底下看得一清二楚,兵士操练过长刀又换作羽箭,最后才是两人一队对垒。
待日上中天,兵士都歇下来。
梁昼匆匆上来,他武服利落,左手按住腰间剑柄:“这个时辰,该去吃饭了。二位且先试试,军中吃食合不合口味。军中粗茶淡饭,还请见谅。”
“好呀,还当真饿了。梁将军带路吧,我与他养得粗糙,只要有口吃的便好。”许小曲眼眸晶亮,三尺雪囫囵一圈又负于身后,同薛煜一起跟着梁昼走下演兵台。
梁昼彻底松一口气,他一面走一面同他们说着军营中大小事务。二人不时附和,他听到他们说些俏皮话,不由也笑起来。
“我还道高门之中都是许流觞那般人。”他笑得谦卑,眼瞳中终于显出真诚笑意,“待晚些,我带你们去见老将军,他虽在营中,却早就不管事务。许流觞应当也会前去,许姑娘,你可要当下就去?先他一步,许是更易得老将军指点。”
大盛之中能称一句老将军的,唯有六十卸甲的林愿老将军,林老将军愿曾随先帝伐南域,斩南域猛将携他首级奔袭至南域都城,这才换来大盛五十年太平。
“林老将军啊……”
许小曲扬起一个笑:“我师父同他,应当也有几分交情。”
师父搜罗来的兵法之中,林老将军的《漠南纪要》同岳老将军的《岳家兵法》都是宝贝。后来她拜会林老将军时,林老将军可是被她摆了一道,她如今都还记得林老将军那两撇被她气得一翘一翘的白胡子。
梁昼这才想起,许姑娘拜的是闻甚安闻道长,都是老一辈的风云人物,有些交情也说得通。
“这般便好说了,只是林老将军向来脾气古怪,若只是闻道长交情怕是还不成。”他隐有担忧,但看着许小曲从容不迫的模样也慢慢稳下心思,“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那些太好听的话。只能等着许姑娘一战凯旋。”
梁昼停下脚步,已至一处营帐前。
他抬手撩开帐帘,里面已摆上四方矮几,上面各摆三碟小菜一碟荤菜和一碗白米饭。
“军中粗茶淡饭,也没好的肉食招待。”他歉意地引他们坐下,亲自替他们倒上一杯茶,“我便以茶代酒,迎二位了。”
许小曲举起茶盏,同他轻碰,掩杯饮茶。
“梁将军可是想试试身手?”
突如其来的一问惊得梁昼手一颤,杯中茶水晃出几滴。
许小曲缓缓放下茶盏,茶杯轻叩在案几上,柔和的眼瞳里带出几丝锐利。只须臾,她弯眼笑道:“梁将军不必试探我,收了心思吧。”
“在下只是受人所托,未曾想许姑娘这般敏锐。”梁昼放下茶盏,连连陪不是,“林前辈知你来,便让我试试功力几何,许姑娘莫怪。”
“自是不怪的,我且先等等,待后日再去会会林老将军。”许小曲提起木筷,浅尝一口小菜微微点头,“尚可。”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档子事。”梁昼瞥一眼一旁盯着他的人。这人从方才就一直盯着他,虽一脸笑意,但总让他觉得发毛。
像是……蛇。
梁昼不由挺直背,无奈苦笑:“许姑娘,莫让他盯着我了。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伤了皇上派来的人,更何况还是许家人。”
“薛煜。”许小曲挑眉看过去,薛煜垂头挑饭装作不知。
“许姑娘,你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随口诈的。”许小曲默默低头扒饭,其实不然,她是瞧着他神色躲闪又见袖中星点银芒才诈上一诈。
未曾想一句话他就慌成这副模样。
梁昼笑脸微僵,扶额轻叹:“我早说了我做不来这档子事,林老前辈非说让我来。”
“罢了,既说到这儿,我也同许姑娘说说这大盛军中。”
兵士收去碗筷呈来一张皮制地形图。
地形图展开,是军营俯瞰图和后方山林。
“如今大盛军共二十五万,五万驻军这方军营,另有城备守军、都城巡守、各州驻军等三万众不计其中。其余二十万便常驻边关,由林老前辈门生林知节和武安王暂任统领一职,以镇南域、大凛边境。”
梁昼惊觉自己说远了,便不好意思笑笑:“我未曾去过前线心中向往,一时说远了。”
“还是说回这方军中,也好让许姑娘心中有些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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