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溪一时愣住。
“不满意？”段铮手中剑柄一个用力，金属磕在骨头上的声音让人直牙酸，玉琳秋伏下身，趴在苏云溪脚边。
他低着头，一手撑地，几乎要碰到她的裙角，苏云溪匆忙后退，神情戒备地扯过飘飞的裙摆避开，不想跟他有一点接触。
裙边头颅垂的更低。
“我……”属实没想要这么做，也知道段铮此举是为她出气，苏云溪斟酌了一瞬，淡声道，“满意。”
“夫人满意便好！”段铮低头看了一眼，“方才他是哪只手碰了你？为夫帮你弄干净！”
一剑飞去。
“不要！！”一声充满惊慌的尖利女声响起，剑落在玉琳秋手边，紧贴着他的手指，并未伤及。
苏云溪立在原地，吓得眼角憋出泪来，生怕看到段铮冲动铸下大错。若是伤了他，只怕他们会变成过错方，再无道理可讲。
“夫君，不要伤人！”
玉琳秋抬眼看她，眼神复杂。
“玉公子。”苏云溪平静下来，眼睛还残留着方才的一丝水痕，迎上他的目光，对他道，客气又带着决绝，“今晚，这只雪豹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请你不要再阻拦，否则我们也不会再客气，大不了同归于尽，想必玉公子也捞不到好处！”
小乙对管家道：“还不带路！”
管家却十分不客气：“你们不是有本事，既然不愿走寻常路，有能耐就再翻出去！”愤愤骂道，“半夜进别人家里，偷东西，威胁殴打主人，这莫非就是国舅爷跟夫人无比尊贵的教养不成？置王法于何物？”
大约是扯破脸皮也不必再留面子，见自家少爷没反应，恨声不绝：“一丘之貉，一样不要脸！呸！”
“你说什么！你们家又是什么好东西，私自扣押朝廷之物，你倒是报官去，看皇上知道了会怎么处理！”小乙气的不行，差点一剑鞘挥过去，“尽管去报！”
段铮适时出声：“小乙，带花妞先走。”
小乙只得忍下，歪了歪头对花妞道：“乖孩子，认得路吗？我这边有事，你先回！”
话音刚落，花妞发出一声亢奋的叫喊，在地上磨了磨爪子，快步奔跑，几步窜上树，又借力上房，很快消失在深秋的黑夜之中。
几片琉璃瓦哐当落地，摔得粉碎，巨大的声音在夜幕里回响。
苏云溪转过头，段铮已几步回到她身边，将她紧抱入怀中：“夫人又不听话，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鼻尖都是熟悉温暖的气息，她放松下来，抬手圈住他的腰，声音如温柔水波在夜色中微漾：“我知错，夫君饶了我吧。”
自己也很难说，到底是不是故意做给谁听的。想来不是，那人不配，她只是想对段铮卖个乖罢了。仰起脸看看段铮，他眼里只有她，没有其他，分明也是只说给她的。
再次被院卫围住。
玉琳秋从地上起来，阴着一张冷脸望着眼前不顾一切相拥腻语的两人，眼底越发阴沉。
段铮搂着苏云溪，转向玉琳秋，没有愤恨，只有嫌恶：“看在我夫人的面子上，我放过你，若敢再放肆，下一次，希望你命够硬！”
“走！”
几人乘着夜风，怎么过来，又用同样的方法，原路返回。
“快去追！”管家下令，“捉活的！”
“不必。”玉琳秋手指一扬，盯着段铮带苏云溪翻越的高墙，此时已半隐入黑夜，“日后自有时机，我不会放过他们！”
他往前几步，拔出刺入地面砖石的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去往一个地方。
立在一扇门外，门上烛光映着一个高大的影子。
一个声音响起，温润低沉，浑厚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早告诉过你，她不是你的，你不信，怎么，四年了，如今肯信了？”
“不许动她。”
咬牙切齿。
门内再无声响传来。
直到玉琳秋走远，身后猛地传来一声爆响，随后是什么落地碎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瓷器。
北风猛烈吹起来，树枝乱晃。
顶着大风，段铮几人穿过黑夜里寂静的街，在署门前看到了正在等待的花妞，看到来人，花妞叼着尾巴就冲了过来，围着苏云溪左蹦右跳，在她面前成了一只大猫。
花妞跟在苏云溪身后，一起回后院。它原来的窝里早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褐色草垫，在即将到来的冬日，好用来保暖。
铺的时候只是个顺带，本来也没指望它能回来，却更没想到，恰好派上用场。
把花妞安顿好，小乙等人才散去。
段铮和苏云溪留在最后，关好治安署的大门，一同走路回家。
寒风呼啸，月苍凉冷寂。
苏云溪并不觉得怕，许是她现在牵着的手，温暖宽大，驱散所有隐藏的不安。
只觉得踏实。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今年有你陪着我，这个年一定格外好。”段铮开口。
不用看都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眼里落有多少星星，苏云溪想笑：“还有很久才到，急什么？”
“夫人说的对，不急，咱们一天天慢慢过。”段铮扣住她的手指往前走，“怎么会急？倒是更希望一天分成两天，如此能多过一遍。”
“我有那么好吗？”她笑，“你那时候都不要我，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好，我坏，是你不要我。”段铮可怜巴巴，认真反驳她，“你为了不嫁给我，连水都敢跳，我能拿你怎么办？”
“那个……”苏云溪支吾，“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
她很喜欢现在，每天都有段铮陪伴，从夕阳到朝阳，吵吵闹闹，细水长流，将来还会有孩子，很像他们的孩子，会一点点长大，心中期待。
“是啊，都……”段铮话音停下。
苏云溪正纳闷他怎么不再说，一抬头，看到前方立着一圈冷脸黑衣人。
又来了。
那次是骗她与陆听雪，这次又是半道围堵他们。那么，也就是说，这人一定是知道他们两个会从这里经过，随时在盯着他们。这种人不多，也不难找。
天边开始有雷滚动。
两人都手无寸铁，段铮松开苏云溪的手，把她往身后推了一把，严肃道：“回署里，快！”
苏云溪知道自己必须走，方不至于成为段铮的拖累，他胜算会大，可她怎么能就这么让他一人留在这里？拼命摇头，手指一根根被迫松开。
“不……”
“活着。”段铮说，“英英好样的，为我活着。”
“快走！”
耳里钻进两个字，眼泪开始汹涌，苏云溪转过身。一道闪电划过眼际，听到刀割破皮肉的微弱声音。
在那一瞬的光亮，她于泪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头顶有一把剑正要砍下。心中明了，他们果然是为杀她来的，那么段铮就不会有事，她紧闭上眼。
“云溪！！”
脑后是兵刃相击冒火花的声音，没有痛意，只有段铮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
苏云溪心尖发麻。
她忘记了逃跑，转过身，眼前却不是段铮，是一个蒙面人。对视的一眼，苏云溪就认了出来他是谁。
来人看了她一眼，一只手掐住偷袭的黑衣人手腕，夺了一把剑下来扔给段铮，段铮迅速解决近处的几个黑衣人。
脑中猜想破灭。
既不是玉琳秋，又会是谁？跟她有仇，也跟陆听雪有仇？
她想不出来。
却又突然想起那一夜另一队来救他们的陌生人，悚然一惊。如果玉琳秋真的每次都能赶来救她，那便是说，这些事他都知道。
那么这个下令的人，一定与他有关。
再没有了感激，只觉得牙齿打颤。
打了一会儿，黑衣人不占上风，互相对视了几眼，又盯着玉琳秋看了好几眼，纷纷退散。
眼神之间的犹豫传递，苏云溪全都看在眼里，越发确定。
她快步朝段铮奔去。
玉琳秋深深看了一眼，她挂着眼泪的眼里只有受伤的段铮，在这种天气里，拾起剑割裂自己的裙子，撕了半截下来。
浅色布帛撕裂，也撕裂了凝重的黑，她专心地给段铮裹伤，满眼心疼。
正大光明的心疼。
收回目光，他飞身而去。
段铮的伤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渗着血。他只是笑，看苏云溪露着脚踝，边哭边给他裹缠手臂，边骂他，笑的越发开心。
“大傻子！”
“还笑！”她还在哭，“你居然让我走，回家我再收拾你，等着！”
“可你走了。”他不正经，“真乖，真听话，我爱死了！”
“小傻子！”
苏云溪一滞，半带赌气：“你让我走我就走，我才不会枉送性命，我这可是在听你的话！”
“这就对了。”段铮将她抱进怀里蹭了蹭额头，松开看着她的眼睛，欣慰道，“如果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记得替我好好活，这便是我的遗愿，你可是要为我守寡！”
段铮！！
“死混蛋，你再说！”苏云溪用力踢他，听到闷叫。
“疼！”
“疼死你！”她骂，却还是忍不住放软腔调，“忍忍，快到家了！”
段铮喟叹，似是惋惜：“还没来得及道谢，他就这么走了！”
苏云溪“哦”了一声，满不在乎：“道什么谢，都受伤了！”
脑子不好，眼神也不好，都看不出来那是谁，若知道了是谁，还会想感谢他吗？
反正她不想。
刚回到府里，雨就下来了，肆意冲刷院里的树，拍打地上的残叶。
收拾好伤口，立在廊下，苏云溪安静看着，也不说话，神思恍惚。
段铮抚着受伤的手臂，幽幽开口：“夫人还记得前几次下雨时我们都在做什么吗？”
苏云溪蓦地想起来一些脸红的事。
她立刻离他老远，严词拒绝：“都受伤了，你还想着呢，好好休息吧！禁欲，养伤，修身！”又道，“这七天不许靠近我！”
段铮一脸苦涩：“好。”又道，“其实……不碍事。”察觉她表情阴森，连忙正色，“听你的，那七天后呢？”
“月事，还有七天。”
他不说话了，许久后长叹一口气：“好吧，我好好修身，争取给夫人更好的体验。”
苏云溪：“……”
所以修身其实是这个意思吗？？
简直，简直……没救了，都这样了，满脑子都是些什么！要不是他受了伤，她定是要拉他进雨里好好转几圈，把脑子涮干净，洗个够。
“好啊！”
良久，她说，目光落在段铮身前，想起他胸膛处的手感和口感，蓦然觉得，冲动了，七天又七天，好像久了……吧咂嘴的动作落入他眼里。
脑门被敲了一下。
他幽幽道：“想什么呢？夫人，该洗脑子了！半个月，可一天都不能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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