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卓和公孙逸赶到府上时,青儿撕心裂肺地哭喊,指着那道士的鼻子骂出许多不堪入耳的难听话来。
李蓝依在床上安详地躺着,似乎已归西,窗前扶着一个痛哭流涕的年轻男子,头发整齐地梳理在脑后,垂到柔软的腰间,散发着有茉莉的清香。
苏卓上前一步,率先开口。
“你就是李光宗?”
男子听闻陌生的声音,肩头一紧,扭头看着来人,原来是一个瘦弱的女子。
但她身边却站着一个使刀弄枪的男人。
李光宗迟疑半秒,低声道:“正是在下。”
“死者在这世上唯一亲近的家人,就是你吧?”
李光宗正色,一丝自满从眼底划过,“正是。家父与姑母关系不好,这也怪不得姑母,家父是个混账,成日赌钱…”
“罢了、罢了。” 苏卓懒得听别人家乌七八糟的家长里短,“你去买口棺材,把你姑母下葬吧。”
“这——”
“棺材我已经定了,就是西街的王家,世代做白事生意。你今夜现在府上睡着,明日去看看做好了没。”
青儿插嘴道,蒯了李光宗一眼,李光宗怯懦地低下头。
“听姐姐的。”
“若是做好了,明日就把你姑母好生安葬。正好那道士也在。” 青儿凑近李光宗的耳畔,压低声音,“我已经找人看过了,明日宜安葬。”
李光宗眉目之间染上压抑不住的喜色,忙道,“一切听姐姐的,正好,高师兄也有空——”
话音刚落,便听脚步隆咚,好似打雷,一名道士打扮挑帘入室,一点都没有避嫌之意。
苏卓拧起眉头,刚要发作,青儿抢先道,“高师兄来了,快来瞧瞧我家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吃你的药还吃死了?”
**
苏卓看向那名“高师兄”。
那人双目圆瞪,面色发红,眉宇之间有厉色,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再屏息静气,感受那人的魂魄———只是区区一个凡夫俗子,哪是什么修道之人?
苏卓扯了扯公孙逸的衣袖,公孙逸明白过来,先前紧张的心情有些放松。
是凡夫俗子就好,仅凭我公孙逸一人便能对付。
“高师兄,久仰大名。” 苏卓突然出声,朝“高师兄”拱了拱手。
高师兄略扫一眼,草草拱手,便去探李蓝依的鼻息。
死自是死透了的,凡夫俗子看不出此中门道,沉默片刻,捡重要的废话说了一说:
“阴气过重,恐是被鬼魂惊扰,府上女人过多,李夫人又……” 高师兄责怪式地看青儿,被青儿大剌剌回瞪回去,“……又未嫁人,阳气极虚!”
“所以李蓝依是被吓死的?” 苏卓问道。
“不错。定是梦中受鬼魂侵扰,不能入眠,半梦半醒之间,听信梦中谗言佞语,自己驾鹤西去的!她心怀愧疚,久久不能释怀。”
高师兄再一次看向青儿,这次,他的眼神没有躲闪。
青儿懒洋洋地搭腔道:“明人不说暗话,高师兄有话明说便是。”
高师兄厉色道:“徐青芳,你勾引李蓝依,两名女子日夜在府中行苟且之事,才导致李蓝依被鬼魂惊扰、暴毙身亡!是你害死了李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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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逸抽出揽月刀,只露出刀身,高师兄吓得缩缩脖子,咽下口中其他的污言秽语。
“身为修道之人,岂能血口喷人?李蓝依已死,你应当给她一个安宁!”
苏卓忙出来劝和,左右逢源。高师兄脸色渐缓,再次上下打量苏卓。
“这位姑娘是?”
苏卓微微低头,“过路人罢了,不过对五术颇有兴趣。不知今夜高师兄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哦?” 高师兄捋捋胡须,“有什么不明白,尽管问我!”
李光宗和高师兄皆留宿府中。李光宗起初并不乐意,被青儿以“尽孝”之名留住。
公孙逸放心不下,住在客房。夜间,五人一起喝酒。青儿特意准备了李光宗爱喝的女儿红,一杯一杯地灌醉他。
到底是年轻,加之青儿的劝说,李光宗来者不拒,一会儿就脸色发红,额间流汗。
高师兄有所芥蒂,只言语上敬酒,实际喝下的倒是没有多少。
见时机差不多了,青儿柔柔开口,“光宗,姑母的产业,你有何想法?毕竟你是她唯一认可的亲人。”
李光宗见青儿对自己态度有如此剧烈的转变,心生欣喜,顺势答道:“我当然会将姑母的产业发扬光大,开到永州、广州、辽州,开到五湖四海!”
“那我呢?我只不过是你姑母的贴身丫鬟,虽有肌肤之亲,但无婚姻之实,我又该如何去呢?”
高师兄闻言,抬声阻止:“你这女人,还敢觊觎李少爷?”
青儿并不恼火,只是楚楚可怜地看他一眼,“姑母留有字句,这宅子、这些下人,包括府中的金银财宝,已经一并送给我了。只是这产业,青儿为女子,无力顾及。”
李光宗轻咳一声,满面通红,微微泛着油光,“只要青儿姑娘愿意,李某必定一生一世待青儿姑娘好。”
这下,高师兄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了。
钱才是真的。
公孙逸掉了一身鸡皮疙瘩,看向苏卓,苏卓只是沉默喝酒,面露不屑之色。
“只是青儿姑娘也知道我的情况,其实我是……青儿姑娘,你是懂得的。”
说罢,李光宗羞赧地低下头,发丝落到青儿的肩膀上。
公孙逸一阵恶寒,忙低下头,跟苏卓打手势。苏卓却是看不见的样子,只是喝酒。
“自然。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从前我就闻到你发间的清香,公子,我们是有缘人,有缘人合该在一起,不是吗?”
“正是、正是!”
青儿拿出纸笔,字迹秀气,寥寥数句,与李光宗私订终生。
高师兄这才反应过来,惊呼,“光宗少爷,你竟然——!”
“祖传的,由不得我。” 李光宗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大事已成,且要与青儿结下盟约,没什么可避讳的,“我今后改就是。青儿以后就是我的妻子了,以往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青儿娇媚地笑,招呼众人吃喜酒。李光宗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金元宝,放在高师兄手心。
“师兄,你是我们的媒人!”
收了元宝,高师兄眉开眼笑。管他什么磨镜、断袖,有钱就行!
“大婚之日,你俩可不要忘了请我!”
“怎会忘呢?” 青儿给高师兄添酒,“师兄,您的方子真灵,不出一周,光宗姑母就——” 青儿作了个划脖子的手势,“不知还有没有多余的?我这儿也有一个‘病人‘。”
“好说、好说!这药啊,还光宗少爷委托我亲自为你姑母调配的。”
高师兄暧昧地眨眨眼,青儿心中了然。
“诸位,可曾听到了?这药是高师兄和光宗亲自为李蓝依调配的。”
青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重复一遍,双目紧盯公孙逸。
公孙逸明白了,这是犯人自己招供,二人联合,想要毒杀李蓝依!
公孙逸闭上眼睛,佯装睡去,不住点头。
“我也不清楚为何姑母走得那样急,按理来说,我们药效很温和,不至于这么快就——”
高师兄打断道,“她是夜里受了惊吓,在梦中去世的。”
说罢,看了看桌子上的两个外人。
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枕着手臂打鼾了,而男人也不胜酒力,昏昏沉沉地点头。
高师兄低声道,“不要声张!事情刚成,就要泄密吗?青儿姑娘,我不知道你也是怀着这般心思,如果你早点与我们坦白,得手还容易些。”
青儿嗔怪地白了李光宗一眼,“还不是光宗哥哥,从不给我机会!”
“青儿妹妹先前如此泼辣,怎得今日忽然转性?”
李光宗手伸出来,想摸上青儿的肩头,被青儿灵巧一躲,又给二人添了一些酒。
这一杯酒下去,李光宗和高师兄皆昏在桌前。
“成了。”
青儿说。
不,是苏卓——
公孙逸眼睁睁看着青儿把面皮撕下来,露出的是苏卓得逞的笑容。
“我演技如何?”
苏卓把面皮叠好,放在一边。青儿也支起身,把脸上的苏卓人皮撕了下来。
“苏姑娘,您当真有神力!”
“区区换脸伎俩,不算什么。” 苏卓嘻嘻一笑,拍了拍光宗和高师兄的肩膀,确认他们不会醒来,“你们都听到了吧?他们串通一气、想要害死李师傅,为的就是家产。公孙逸,你可是重要人证!”
公孙逸点头,面色发黑,不接话,只是瞪着苏卓。
苏卓装作看不见,继续与青儿对着明日的台词。见公孙逸依就一言不发,便指挥他把那两个杀人犯各自拖到客房,让他们苟活一晚,明日发落。
公孙逸气急,又不知如何表现,闷头做事,待把两个死猪一样的人拖入房中返回去时,青儿已经离开,独留苏卓一人坐在庭中,吃茶、赏月。
苏卓朝他招手。
“来,喝点,解酒。”
公孙逸不答,重重坐在椅子上,偏过头,不看苏卓。
苏卓也不哄,由他生气。半晌,公孙逸开口道:
“你以身试险,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苏卓耸耸肩,“说了怕你担心,又怕你随时随地抽刀拔剑,怪吓人的。若是被他们知道你是官府的人,我们戏做得再足也没用了。”
公孙逸依旧气得很,尤其见苏卓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急火攻心,声音不由得抬高几分:“如果你出了事情,该怎么办?我该如何交待?我向谁交代?”
苏卓眨眨眼,笑道,“你我非亲非故,你不是我的护卫,我也不是皇帝老儿,你只需为皇帝负责,我是过路人,何须交代?”
过路人。
这话真狠。
公孙逸觉得自己腰间的揽月刀都没有苏卓的嘴这么锋利。
“我们查案这半年来,是同伴,不是过路人。” 公孙逸说道,“同伴出生入死,我岂有在一旁干坐着的道理?”
苏卓口中的茶被这口口声声的“同伴”激得吐了出来,又想笑,又觉得此时笑是火上浇油,公孙逸若真的生气了,她可不会哄。
“怎么,我说错了?” 公孙逸皱眉,十分不满。
“没错,是同伴。” 苏卓笑道,忙给他斟茶,“我也是怕同伴担心我,才选择独自面对风险。”
公孙逸看她一眼,望向她的肩头。
苏卓察觉到他的眼神,颇不自在,甩甩肩臂,低声道:“放心,我懂得保护自己。”
独自从晋州跑到扬州,她自然懂得保护自己。
她神通无边、法力高强,遇鬼杀鬼,遇妖捉妖,绝不含糊。遇到同路人,也是她保护对方更多。
同伴——
苏卓细细咀嚼这个词。
也是一个蛮好的称谓。
苏卓轻拍公孙逸的肩膀,“好啦,同伴,别生气了。来,喝茶,我给你讲明天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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