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看来李蓝依和李家不睦已久,并且李光宗的心思路人皆知,似乎也没什么好名声,如果说李光宗意欲鸩杀姑母、侵占财产,估计也没什么人表示异议。

但李蓝依的名声也委实不好,小小的左村容不下一个太厉害的女人,所以李蓝依才要去扬州城内,更甚者,还要去京城。

真是励精图治。

公孙逸恐揭露了身份,不与他们辩驳,一味请他们喝酒,账他来付。村民们料想这位出手阔绰、气度不凡的公子应该是李蓝依生前的故知,面子上说了几句好话安慰他:

“李蓝依虽然是女子,胆识却超越男子。这么年轻就去了,实在可惜。”

“李家真是要没落了,唯一一个有才能干的人也走了。”

“公子放心,她虽是外姓,但生前也帮助村里不少,每年我们会为她烧纸、送寒衣的。”

说罢,几个人都斟满一杯酒,倒在地上,略表敬意。

公孙逸心里冷笑。人情如何凉薄他是亲身体会过的,纵使李蓝依体面、能干,落到他人口舌中也就是一个笑柄。

可悲、可叹。

公孙逸往杯中斟上酒,想起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暗卫被奸臣污蔑“通敌叛国”,连个尸首都见不着,更觉人心冷漠。

他微微倾倒酒杯,酒水泼下去,溅在他的裤脚。

随酒水一同落在地上的,还有他的一滴眼泪。

“公孙公子。”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的心忽然像是有了依靠,不再那么晦暗。

他扭头,是苏卓挑帘进来,神色如常。

“人都到齐了。”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

最先出场的是道士。他必然是要在葬礼上出一番风头的,这假道士,还想着借李蓝依的葬礼多骗几个信众。

“一阴一阳,谓之道。”

“男为乾,女为坤,乾坤乾坤,怎可颠倒人伦?”

“左家李氏妇,罔论阴阳,违背天道,罪大恶极,其心可诛。吾乃皇天真人,替天行道!”

“收!”

那道士对李蓝依毫无尊重之意,借神鬼之名给李蓝依定罪。青儿看得心头火起,正要理论,被公孙逸拦了下来。

“别忘了,我们的初衷是在众人面前戳破他们的阴谋,让李师傅不必被这样阴险的家人所累,堵住悠悠之口。”

青儿一咬牙,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

这还不够,李光宗又要来踩上两脚,扮作一个孝子模样,口中都是大逆不道的谎言。不仅把李蓝依的性向公布于众,引得众人高声咒骂,而且还偷梁换柱,堂而皇之地把李蓝依用一针一线换来的钱说成是“李家产业”,仿佛李蓝依没姓没名,所做一切事情都是给他们李家这个空壳子做嫁衣!

青儿气得牙痒,根本憋不住了,刚要高声呵斥,被一声巨响打断。

只见苏卓已经来到棺材后面,手臂微扬,指间在空中拨动看不见的琴弦。

而那棺材竟然凌空飞起,发出捶墙、撞门的声响,仿佛有东西挣扎着想要逃出来。

青儿了然一笑,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身体靠在某一处断垣残壁上,好整以暇地看好戏上场。

终于,棺材板被蛮力击飞,李蓝依的身体飘在半空,面色发白,直视着李光宗的双眼:

“贤侄,敢问我还犯了什么罪?”

**

“你——你是谁!你是鬼!不是我的姑母!父亲、父亲!快来救我!姑姑她变成鬼啦!”

李光宗吓得跌坐在地,涕泗横流。这回他的眼泪应该是真的,不过是为自己而哭。

那当爹的早就回家打牌搓麻,不愿意参与这场闹剧。是人是鬼,与他何干?又没有钱,是什么都是一样的。

至于妹妹、至于儿子,那又是什么东西?闻所未闻!他只觉得他们是累赘!

“高师兄!高师傅,高大仙!这是怎么一回事!姑姑是人是鬼?你快收了她!高大仙!”

高师兄早已被化装成村民的衙门侍卫拿下,封住嘴巴,无法说话。

公孙逸使个眼色,叫他们把犯人带回府中,先行审问,省得这假道士找机会和李光宗串供。

再看那李光宗,已经瘫软在地,地上湿了一片,已然吓得失禁。

苏卓并不满足于此,继续操控着傀儡线,让李蓝依得以飞在空中,以上位者的姿态给李光宗施加压迫感。

“我可怜你,在你懂事的时候就供你吃穿,还让你去读书?你没有读出成果,我也不怪你,在绣房留了个行当让你做事,还有本金娶妻生子,可你倒好,去勾引我们绣房的工人?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已经有妻女了!”

村民骇然。八卦来势汹汹,一个接一个。在李光宗嘴里,李蓝依有磨镜之癖,而在李蓝毅口中,李光宗竟也是个断袖!

是真是假,谁来评说?人们总愿意相信八卦是真的,越狗血越撩人越好。

只听李蓝依继续控诉

李蓝依一口一个下贱,落入李光宗耳朵里,是莫大的侮辱,这侮辱甚至超过她在众人面前揭发他喜欢男性。

他自认为喜欢男性没什么错的,就像姑姑,喜欢女性也没什么错,但论“下贱”——

“我若下贱,姑母你也下贱!我跟你,谁比谁高级!”

李蓝依笑道,“自然是我!我清白做人、清白做事,我供养你、你弟弟,还有你那个赌鬼爹!我绣的布匹连皇上都喜欢,我是去京城面过当今圣上的人,我开绣房收留了多少无家可归的女人?我下贱?我若下贱,这天底下的人都下贱!”

李蓝依撕心裂肺地吼着。她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这个从前可爱的侄子要如此背叛她!

她还记得当年她第一次见到她,是她刚在扬州开了绣房,上下打点银两,周转困难,是光宗捧着自己的积蓄来找她,说“姑母尽管拿去用,你若不用,怕是我爹又要向我讨了。”

那夜还下着雪,寒风阵阵,李光宗穿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却也知道礼节,不敢轻易进入李蓝依的府中,尽管李蓝依府上炭火不断,是扬州城最暖和、最舒适的地方。

是哪一步走错了?

有一次,李光宗醉酒,半夜惊醒了李蓝依。李蓝依忙披上衣服去宽慰他,却见他红着眼睛,说道,“难道我有错吗?我喜欢男人,是真心喜欢,我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何罪之有?姑母,这世人都不理解我,唯有你,懂我的心。”

他们犯了是同一个“错误”。

李蓝依叹一口气,哭喊着,控诉着,把亲情都吐了个干净。李光宗伏在地上痛哭,他险些忘了,曾经他和姑母是真的交好,他怨恨自己有一个不中用的父亲,但感激上苍赐给他一个能干、聪明、善良的姑母、像早逝的母亲一样。

是什么时候变了?

是他醒悟过来男人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那一刻开始?

他忘记了。

“你还想害死我,李光宗,你想霸占我开的绣房、我的家宅、我的银两、我的爱人,你想白白拥有一切,可是你曾想过,这些是怎么得来的吗?”

“是我的眼睛快要瞎了,一针一线缝补出来的!是我六岁就学刺绣,熬走了多少人,我用这么多年的时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是你要害死我!”

李蓝依从袖中拿出布包,扔在他面前。

“这不是你伙同那个假道士给我的丸药吗?你若想证明你的清白,吃掉便是!”

苏卓的手指顿了顿。

台词里没有这句。

不应该是这么演的。

她扭头,以眼神问向公孙逸,公孙逸也很疑惑,青儿则满脸着急。

“那丸药是慢性的,吃了不会死的呀!那李光宗真吃了,什么事都没有,不反证了清白?”

李光宗轻轻一笑,没有犹豫,拆开那布包,把余下的那粒丸药放在嘴里,一口吞下。

“姑母,我恨你是个女人。如果你是男人,我就不必费心害你,我定会认你做我的父亲,我会好好孝敬你。”

“可是你是女人。”

“我也——”

他话没说完,一口喷出血来,众人惊呼。苏卓大惊失色,正想起身去把他嘴里的丸药抠出来,却见他颤颤巍巍地张开手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他在拥抱谁呢?

“我也——我也恨我是个男人。”

说完,他头一歪,倒在地上,鼻孔、耳孔里流出血来。

苏卓放下手指,见李蓝依稳稳落地后,赶忙提起内气,飞了过去,公孙逸早就抢先一步,按住他的人中,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苏卓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摇头。

元神四散。

李光宗已经死了。

这是剧本唯一意料之外的地方。

葬礼是假、李蓝依已死是假,做戏做这么大,无非是让村民都看看李光宗是什么人,好让李蓝依少些道德压迫,能够光明正大地抛弃李家、自立门户。

谁知道,李蓝依本就没什么道德压迫。

她看向李蓝毅的眼神变得复杂了些。

如何解释李光宗的死?那丸药当真剧毒,只是恰好李蓝依没有吃到,还是她暗中做了调换,要对李光宗下死手?

无从考证。

苏卓也不想考证。

人心混沌,世人皆有因果。

苏卓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捉妖捕怪,惩恶扬善,可是这次被人利用,成了杀人的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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