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大叔说为了节省食物,今天又没消耗太多体力,就不吃任何东西,光喝茶了。
喝完茶用了漱口水条,栗颜就趁着还未暗下去的天色趴帐篷里欣赏大叔的画本,一张一张地用心欣赏,毕竟这里头全是云,在他眼里就如宝藏那么稀有。
大叔进帐篷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那弯腰翘臀,趴姿难言。
“还没看完吗?”
大叔躺下,帐篷空间有限,除了帐篷顶,视线全在栗颜身上转悠。
“没呢,您这些全都是用天然矿物粉画的?我只知道天青石、孔雀石、还有朱砂雄黄,对了,你今天是不是往方解石里加了点朱砂?才调出这么粉的云彩?”
“不是,方解石里就带着点粉,挺有意思,昨天刚看见这种颜色的云,今天就在矿洞里找见了这种颜色,有种天注定的机缘。”
“嗯?”栗颜翻到一幅火烧云,惊诧问,“这么多的颜色,你都是用朱砂、雄黄、天青这三原色调的?然后这些矿石都是你自己在山里头挖的?”
大叔不说话。
“这个都不想说啊?”栗颜翻个白眼,“你的故事都是金矿,挖不得。”
“你想挖啊?”
大叔眉眼带笑,侧躺撑着头瞅着他。
“算了算了,我这人最大的优点是什么~”栗颜趴姿换平躺,将画本举在空中,不屑地说,“识趣~别人不喜欢说的事我从不刨根问底…也不是…刨一刨刨不动就放弃…这种说法比较严谨。”
大叔也平躺,去看他举在空中的画:“这些云,除了我也就被你看了去。”
“诶?”栗颜转过头笑嘻嘻地,“您的意思是说我不该看呐还是幸运儿?”
“按照你说画得非常棒,就是幸运儿,要说不错,那就算无聊了你的时间。”
“话又丢给我了,呵呵,那我就说我是幸运儿,现在,我要更仔细地去欣赏了。”
因为举着画本翻页太难,栗颜让大叔帮他翻,此时他们两颗头靠得近,栗颜欣赏这描摹下来的云的同时老想着于铭那些画。
总觉得,于铭是不是想太多了,他声称要纯粹,那存粹是个啥?他总试图往画里装点太多的内容导致那份存粹的失败。
栗颜内心表示:存粹?这些就是,又透又干净。
“翻一页。”他吩咐。
大叔帮他翻页,目光在栗颜嘴上和鼻头停留,伴随着一些看云发出的笑声,面目有些恍惚。
栗颜问:“你形容的那气势磅礴的斗云呢?怎么没有,我还想看看你画得有没有你形容得那么好。”
“在家里。”
“也对,这么小的边框可框不住那么狂的云…啊…看不着真可惜…”
“有机会…”
“啊,”栗颜兴趣一来,打断了大叔的话,“这蓝天就是于铭一直想获得的那种蓝,奇怪,这不是天青石的那种蓝…”
“天青石较浅,何况它有非常多的颜色,橙、粉、白、浅棕、浅绿…这是青金石。”
“青金石?”
“文艺复兴的时候画家用来装点天使的袍子和圣母的披肩,最开始来自阿富汗,是种深邃的靛蓝…”
“我听于铭说过,有一种寄生于墨西哥和中南美洲的仙人掌上的生物,它们猩红色的血也常常用来画画。”
“那时候叫洋红,西班牙王室垄断了它几个世纪。”
“于铭还说,卡拉瓦乔的《音乐家们》上头就有这种洋红,对了,梵高的那幅…《什么的卧室》也有。”
“《阿尔勒的卧室》”
“颜色的由来,也颇有意思呢,于铭他啊,一说到画儿,就跟上瘾一样,不对,他钟爱的往往不是画,是颜色,他说颜色对于人类来说才是自然赐予的珍宝。人只有三种不同的视锥细胞,它们负责感知不同的波长范围,覆盖了所有可见波长,赋予我们视觉…”
他没有意识到他把于铭跟他说的好些话都复述了一遍,还说得特高兴,就好像他和于铭的美好就是因为这些内容导致他万般舍不得。
“许多蛇类和爬行动物能感知红外线,蜜蜂和许多鸟类又能感知紫外线,鸟类也很擅长可见的光谱分析,它们的视觉感受细胞当中有一种油滴,可以有选择的过滤不同的波长范围…”
大叔不是不懂,只是盯着他嘴唇去张和,带着某种好奇,待他停息的片刻,有意问他:“于铭有没有说过,自然界当中迄今为止我们发现的最卓越的光谱学家是谁?”
“没有,”栗颜摇摇头,看画的视线望过去,“是谁?”
“一种被称为虾蛄的甲壳类动物,不同类的虾蛄拥有的感受器有12种到16种不等,而人类只有四种。”
“哇…”栗颜感叹之余,手举着绘本太酸,翻身继续趴着看,距离离大叔更近了些,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大叔的胸膛,抬眼之间距离也相对缩短,继续他的于铭说。
“我记得《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中的黄色,好像来自牛尿。”
“是…他们让牛吃芒果叶,然后收集他们的排便物,提炼出来就是那种黄色,这种方法来自印度,又叫印度黄。不过20世纪被印度禁止了,这种只让牛吃不消化的叶子太不人道。”
“对了对了,古代欧洲的一种皇族色就是用的骨螺中的腺体,它们分泌的液体在遇见光照后会变成紫色…”
栗颜说着这些关于颜色的知识,错愕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好多于铭说。
陡然间,他黯在了一种无解和莫名的无奈里,之后耳边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于铭的声音。
“梵高的《星夜》,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你知道那种蓝色怎么来的吗?”
于铭抱他在怀里,正欣赏着他的一幅《野草丛》。
“不知道。”
他盯着那灰不溜秋杂草丛生的画面,分析那里头有多少种色彩。
“哲人石。”
“?”
“当年一个叫迪佩尔的家伙声称是他长生不老的灵药,是用**的血、骨头、鹿角、牛角牛蹄混在一起,其臭无比,唯一的作用仅仅是杀虫和驱虫。”
“所以说,这些颜料的出现都是某种偶然?”
“是偶然,我们的出现都是偶然。”
“包括我认识你你认识我吗?”
“当然。”
栗颜从怔愣中回过头,发现大叔在跟他说许多矿物粉都是有毒的,一一列举后瞧着他眉眼问:“想什么呢?”
“没有…”
栗颜继续翻那画本,忽视了那些即将在脑子里演映的场景,他突然向往起某种自在。
然后问自己,如果像房季爻似的那么生活,是不是就不用为这些刻在脑子里的平常记忆重复对话了?
为什么人对于好些东西隔天就能忘而有些东西总忘不了呢?
“有颗粒感…”栗颜摸着一片乌云说,“是矿物粉?于铭买的那些矿物粉画上去好像没有这种触感啊…”
大叔眉眼稍动,并没有说话。
“肯定是你自己磨的粉不够细,或者胶液和粉没有混好,染得也不够均匀…”
“如果我死了,”大叔又把话题绕远,“我希望有人把我的骨灰撒向山谷…”
栗颜眉眼没有抬,继续看那些云彩,看到一片彩虹后笑说:“我听过最浪漫的是,把骨灰和烟花一起在天空中炸开,不过…”
抬眼往大叔的眸子望过去:“其实那都是活着的人对你的思念,如果没人思念你,怎么个死法就都无所谓了,死在山谷里,尸骨慢慢消失,和骨灰撒向山谷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
“什么区别?”
“飘得更远更广。”
“哈哈…”栗颜想到什么,“您现在还没死就飘那么远了,死后还想飘那儿去啊。”
大叔盯着他那整齐的牙齿,因为畅快的笑,里头粉色舌尖跟着笑的节奏在跳动,他把视线定格好后,回他话:“你说得对。”
“诶?”
嘴巴闭了起来。
“诶什么?”
大叔皱眉,那舌尖还没看够。
“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说对过?”
大叔翻身,背对着他:“睡吧,明天早起。”
“还没看完呢嘛。”
大叔身没转,把画本从他手上夺走,“啪”合上后:“这样就算看完了。”
“……”
栗颜躺平,嘟着嘴说:“小气。”
大叔回他:“哭包。”
“我今天可没哭。”
“你心里在哭。”
“你还能听我心里的哭声?牛得你。”
“睡觉!”
“哼。”
栗颜郑重其事地在想:遗忘,什么时候才能从自己身上开始呢?
就从于铭那时不时出现在自己耳旁的声音开始,渐渐身影看不清了,脸也模糊了…
翻转身蜷缩成一团,至少,那种抱着自己的温度快些忘记才好啊,总觉得好冷,一冷就想起那种环绕着自己的温度,抱了五年,要忘是不是太难呢?
“去睡袋。”
大叔撇头见他冷得蜷缩,吩咐他。
“等会儿,”栗颜把手捂着手放在围巾里脖子处,“我要忘记那种温度,通过感知我自己的温度来忘。”
“……”
十分钟后,大叔从他背后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隔着厚厚的大棉衣,温度递将过去得缓慢,他把栗颜的手从围巾里头拿出来握在那粗燥的大手里,这种温度传递得比较快一些。
还无不轻柔地在他耳边说:“一切都将过去,忘不掉的都是时间问题,有些人长一些有些人短一些。”
栗颜背后的温暖还未感知,手应得的温暖却被粗燥所替代,他不听大叔安慰他的话,这些话老周说了好多回,房季爻说过一回,他都嗤之以鼻,因为他觉得时间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最能抚慰人心了?
大叔真的能看透人心似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这一秒发生的事立马成为了过去,这就是时间。”
“嗯?”栗颜渐渐感受到了大叔带给他的和暖,还闻到了苦杏仁的味道,再记起大叔说的话,困惑问:“意思是,没有活在当下这种事,一发生就预示着流逝?”
“你觉得永恒这件事,可信吗?”
“不可信。”
“所以啊,总会被遗忘。”
“可这样才有人说要活在当下嘛,照你那种说法,连当下都不可信了。”
“我说的是当下不可信?你怎么理解的。”
“流逝得快的东西,都不可信。”
“那你去信未来。”
“哈?未来才最不可信。”
“那就什么都不信。”
“那活着干嘛?”
“闭嘴吧,睡觉!”
“……”
几分钟后,栗颜肩膀开始抖动,大叔松了握他的手,没好气:“滚睡袋去!”
栗颜哈哈笑出声,憋笑不容易,畅笑翻转身瞅着他:“大叔你安慰人的本事是哪儿学的,怎么安慰不成还恼羞成怒呢,哈哈哈…”
大叔从自己胸前的大棉衣里拿出来他的宠物…
“?!你还没放人家回家!”
“我打算这一路都带着走了。”
“你怎么随便捡宠物带着走。”
“捡谁不是捡?”
栗颜见他嘴角上扬出的弧度,怨气又起:“我可不是蝙蝠!”
大叔把蝙蝠拿在手里慢慢地抚摸,目光就那么缓缓地投向栗颜,保持独有的缄默。
栗颜赶紧滚回了自己的睡袋,却直着眼去看那大叔用手指挑逗蝙蝠耳朵的场面,即使在温暖的睡袋里,依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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