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洞口的时候比进洞口要艰难许多,虽然大叔在他腰上大腿上绑上了三股救生结,脚踏在覆盖了雪的山岩上依旧是难事,好几次都有踩滑掉下去的危险。
大叔腰上的绳结,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就像长在岩石缝的野草一样顽强,他的命就系在了大叔的腰间。
栗颜想:自己很少生病的体质在许多人眼里代表了生命的坚强,在大叔那里就是小巫见大巫,针和杵的区别。
他们艰难地爬上了这山的山脊,却发现这山脊后面是一大片一贫如洗的荒芜平坡,足足十亩地的大小,上头覆盖着薄薄一层雪,脚一踩就是一个黑色的鞋印。
大叔瞧着昏黄的天,像是还要下雪,转头去辨认方位。
辨认方法有几种,大叔教学时间。
钟影法:我们都知道,太阳由东向西移动,影子则由西向东移动,中午12点,太阳位于正南,影子便指向北方。
只需要拿根棍子垂直于地面,用石子标记影子的走动,十分钟后就知道方向…
栗颜去看天上,又去看雪地上投下的微弱影子。
十分钟后,大叔指着这片荒芜的十亩白茫茫的平坡往下:“往那走。”
栗颜揉着眼睛,因为刚刚盯着那白色的雪太久闭眼之间出现了灰色。
大叔从腰包里拿出一黑色布条上前给他捂上:“别盯着雪太久,当心雪盲症。”
栗颜被一片黑色笼罩,刚要说:捂着眼睛怎么走路?大叔将那黑布猛地在他脑后一系,两条黑色缎带尾在栗颜后脑勺被冷风吹出了纠缠的曲线。
不由叫了一声:“啊呀…”
大叔对此呆了几秒,栗颜也如是。
栗颜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怪,怪在这种声音会给人一种错觉,就像跑步锻炼身体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一听你的喘息声总觉得你在做什么羞羞事那样奇异。
大叔呆的是…
黑色好适合这张脸,不管是白于黑的对比,还是将眼睛蒙上后视觉的偏移带来的冲击——人往往最先去看对方的眼睛,一旦看不见了,就会去看那张嘴。
他想:要是换上绸缎的材质会更好,是将某种束缚好的事物随意扔在荒野和丢置在华丽床上的区别。
随后将黑色的布理出两条细缝,好让那双眼睛感受到光源。
栗颜眨着眼去适应忽明忽暗,从缝隙处看清楚大叔的脸后问:“护目镜?”
“简陋版。”
“你不要?”
“我不傻。”
“这和傻有什么关系?”
“除了你谁会盯着雪十分钟都不眨眼?”
“……”
大叔手莫名放在了栗颜头发上,似在轻拍拍,似在梳理。
栗颜透过黑布缝隙瞅着那手,奇怪问:“怎么了?”
“该洗了,上面儿油都可以炒盘儿菜了。”
栗颜蹲下捧一把雪往头发上胡乱一搓:“雪洗头…”
大叔阻止不及:“?当心生病…”
“我体质好,从不生病。”
“……”
大叔转身走了几步,栗颜抖落头上的残雪,微微昂着头好透过黑布的缝隙去看大叔的行走路线。
刚要跟上去,大叔又转过头拿自己袖子往他头上一顿猛搓,搓到栗颜头发跟个刺猬一样直立了,头皮干燥过后,才继续他们的行进路线。
山顶风大,栗颜已经感受到雪洗头的后果,头皮像是被某种利刃给活活切开,透进了他的大脑,让他的视觉系统受阻,带着点儿昏厥。
大叔转过身把那从来没有拿下来的棉帽盖在了他头上。
棉帽被戴上的瞬间,利刃感消失了,栗颜看清了大叔的整个头…
“噗~”
“……”
“哈哈…说我头油,你的不油?都油成一片了!是油菜花吗?不,是油田,哈哈…”
“闭嘴吧你。”
大叔语气多有抱怨,抱怨在:捡了个什么笨蛋跟着走。
其实他的头发长时间被棉帽挤压,拿掉后成一片布一样贴在了头皮上,迎来各种笑都是应该的,可他没预料到本来自己一个人的行程多了一个自来熟的笨蛋。
大叔胡乱搓了一顿自己的中长发,从腰包里拿了根木棍,随手往头顶挽了一个发髻,瞬间成了一个修行的道士。
“噗~”
栗颜接茬笑他的造型,道士仙风道骨,到他这里,俨然一副野人想要升仙不成,最后只能是仰天长叹的“孔乙己”。
大叔在他的笑声中已经走出十几步。
栗颜赶忙忍着笑追上去,凑近了去看那饱满立体的额头以及清晰的眉眼,困惑了半天,想了半天,问了个笨上加笨的问题:“大叔你到底多大?”
“你都叫我大叔了你说多大?”
“可您这样看上去不像四十好几的人啊。”
大叔步调加快步伐拉大,懒理得他,当栗颜还要追问的时候直接发问:“刚刚教你辨别方向方法,你记住了几种跟我复述一遍。”
简直就是一个严肃老师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学生,尤其是笨蛋学生。
栗颜不服气啊,直说:“都记住了,我记性很好好吗?”
随即就开始背书,除了刚刚实践的“钟影法”,其它作为口头教学,栗颜也跟小时候背出师表一样一遍就灵。
时钟法:需要用到手表,地球自转360度是24小时,那么15度就是1小时,而手表的时钟总比太阳转得快一倍。只需要以时针对着太阳,时针与表面12点之间形成夹角后画一条分角线,平分为二,这条夹角线向前的方向就是南方,相反的方向就是北方。
植物法…
栗颜摇头晃脑地:“常言道,万物生长都离不开太阳,一…”
说完9种通过植物辨别方向的观察后开始口渴,头热发痒,他挠了挠脑袋挠不到,把棉帽拍了拍,有一种被宠的恃宠而骄,露出一小表情说:
“老师,还需要背诵完吗?什么“月亮法、恒星法、北极星法、南十字星法、对了,还需要实践一下做一个简易的指南针吗?对了对了,还有您说的“处处观察即学问~”风啦、积雪啦、石头啦、蚂蚁啦,都能告诉你,迷失了方向别害怕,冷静下来后会发现,大自然一直在给你指明方向~”
栗颜话里貌似有话,这就是个不听话的学生在那调皮捣蛋。
大叔站立一把捏了他的嘴:“行了,我们往下走的路起码有十公里,这一路我不想再听见你发出任何声音。”
“唔…”
大叔松了手:“最后还想说什么?”
“想喝水怎么办?”
大叔从他的简易背包里拿了水袋,链接着水袋口长长的吸管递给了他。
“吃饭呢?”
递给他两块儿压缩饼干。
“放响屁怎么办,那不受控。”
“憋着,不然扔了你。”
“……”
大叔将指南针放他手心,并且对他那些自以为傲的背诵加以鄙视,仿佛告诉他,学那么多有什么用?有指南针就行了。
栗颜把眼珠子往他脸上一瞪,虽然是在黑布的缝隙中,依然可以表达他的愤怒:“你有指南针刚刚费事儿用什么“钟影法”还教那么多紧要的知识给我。”
大叔眼睛一眯:“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不是记性很好吗?”
栗颜闭了嘴,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线还在变长,后明白一个事实,跟着野人有云可看,代价是得作为野人无聊时候的消遣。
如果这个时候在这一片纯白里被抛下,他也有主意,毕竟他们就在山脊上,沿着山脊走,终究会到达有人居住的地方。
这是他当年和于铭在沙发里窝着看野外生存纪录片的时候学到的东西。
他还记得很多,什么在森林里迷路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做记号,不然会遇到“鬼打墙”。
意思就是说,人在森林里走不了直线,总会往右偏离那么0.1~0.4毫米,走3到5公里了就会发现自己在走圈圈;还有什么找到河流后沿着河流走,容易找到村庄之类的。
不过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能站在荒无寂静的山野当中踏着雪,走在无人经过的地方,想着去看平常看不到的云朵。
即便是现在,他还是用不上这些知识,因为他只需要跟着野人走就行了。
这也是一种“懒”。
房季爻有时候劝老周说:“有事儿别一个人扛着,你朋友摆在这儿难不成是摆设?”
他频频点头表示认可:“人一辈子能有几个朋友?一定要珍惜,得尽量麻烦他。”
能依靠别人生活的同时,才能知道自己在这个社会里不是形单影只。
当然,有些人天生具备独立不羁和全世界的人闹别扭的性格,就好像青春期看什么都不顺眼不如意,觉得世界很糟糕,常常说“这是最糟糕的时代”,看着人群觉得自己很孤独,看着风景觉得一切了无生趣…
说的就是15岁的时候,栗颜试图把自己塑造成的那种人。
不过他没有成功,因为他不是天生如此,再怎么强迫自己都会回到那个希望被爱希望有人可爱,爱不着就哭的笨蛋。
后来他就想做一个懂事的人,懂规则懂周旋懂得和任何人相处,后果也知道了,和上司吃个饭都能有争执,和同事讨论起方案都能急了眼…
就栗颜自己个儿的生活经验来讲,人越是想当什么人就越是当不了什么人,然后去羡慕那些你当不了的人,靠近他们,成为他们的朋友,就好像你也就顺带做过这号人一样,但是却始终不能成为他人。
也许其他人觉得他不属于别人想成为的人,跟他当朋友的少之又少,所以他那自我安慰的方式也属于失败的典型。
他跑到大叔的右边,当大叔把疑惑的双眼望向他时,他在嘴上做了一个封条的姿势,但是眼睛没少说话。
里头在说:地方宽敞,并排走才好嘛。
或者这番理解为:这样看上去就不形单影只了呀。
大叔理解为:厚脸皮的笨蛋。
栗颜戴着大叔的棉帽,戴着大叔给他做的简陋防护镜,遵守着大叔说“不准发出任何声响”的承诺,却挂着如夏日里烈焰般恼人的笑容,紧紧跟上大叔的行走节奏,时不时把那笑容递过去,以作无声的骚扰。
一公里没到,大叔一把推开他又凑过来的脸:“做什么!”
“诶诶~”栗颜装作对方的力气太大往后退了好几步,就为了大叔能抓紧他,在他抓紧自己胳膊的时候笑得更欢欣,站稳后说:“太阳出来了大叔。”
他们顿足同时去看天上…
太阳把厚云戳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一大束天光倾泻如瀑,将靠近他们的一片白雪,照得光彩熠熠。
大叔的视线从倾泻的光束移到了栗颜的笑脸上,此时栗颜眼睛上那简陋的黑色“护目镜”布条,已经缓缓掉落。
大叔刚要去看那双眼睛里折射出来的光点就瞧见那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旋即感受到一袭击——一雪球砸在了自己胸口。
他松了拽栗颜胳膊的手,愣怔着去看自己胸口的残雪,还没反应过来栗颜已经蹲下快速团了雪丸子又砸他一捧雪,并且听见一欢乐无边的声音在这没有阻隔的山顶回荡:
“打雪仗吧!哈哈…难得的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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