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那颗炸弹引爆前的三秒内,人鱼的脑海中在思考什么,孙落廷不知道。
甚至以他们面前的这颗极其耀眼的礁石为中心的一整片金晌海域都寂静无声地宣告着一个绝对的事实——人鱼沉没了,他抱着那颗沉重的炸弹掉进了海里。
风雨迎面而来,随着湿咸的海水溅到孙落廷的眼里。
或许刺痛他的眼球的不只是海水里的盐分,还有人鱼坠入海水前那深深望向他的一种复杂的眼神。
0.01秒内,白光闪过他的视线,孙落廷睁不开眼了,轰鸣的汽笛声被疯狂涌进耳朵的海水隔绝在了上一个世纪。
孙落廷的粗布衣服被水浸透黏在一起,围裙挡住了身前的海水,浮力限制了他的行动。
下一秒意识回笼,炸弹引爆后海域中央产生了巨大的漩涡,强大的吸力仿佛有一条巨大的鱼尾巴把他直线往下拽。
他被洋流裹挟着,无用的挣扎只是消耗气力。
坠入无尽的黑暗前他感到被什么人抱住了……
可海底是人鱼的地盘,又怎么会有人呢?
随着巨大的一声落水声,海水大量地灌进炸弹,但它并没有能阻止炸弹走向引爆。
扶风死死地盯着那个铁球上飞速跳动的数字,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在那一瞬间他以人鱼之身对抗着人类的先进文明,痛苦的同时还有海盗的巨大船只强势碾过他和铁匠陌生又熟悉地相处的这一个月的记忆。
人鱼的脑袋里有万千思绪,最后落到与海盗的那张薄薄的协议。
炸弹脱手后人鱼努力将海水搅动起来,他只知道把那东西推得越远越好。
直到海浪将铁匠送到他的眼前,失去生息的脸庞极近。
只在人鱼犹豫的瞬间,那条美丽的尾巴被巨大的震动夸张地翻起了一片又一片的鱼鳞,水的波纹被染成血色。
短暂僵直的人鱼将人类卷到自己怀里,强忍着疼痛不停下潜。
不是说好的石块吗?怎么换成了威力这么大的东西……
人类总是乱糟糟的头发扎在人鱼柔软的怀抱中,湿润的海浪翻滚着打痛人鱼本就缺少心脏的虚弱躯体。
他蹙着眉头。只有这种时候,人类才能温和地听从他的指令。
一口鲜血喷出,浑浊了扶风的视线,直到几乎脱力,他终于看到了象征着人鱼王宫的石碑。
原来,还是人鱼带着人类回家了。
一
扶风巨大的尾巴上的鳞片在阳光之下闪烁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即使在他有记忆以来已经几万年过去了,人鱼国的王子依旧是年轻有力的躯体。
他日复一日的追逐着日出与日落,追逐着活下去的意义,追逐着他的正义。
扶风是一条没有人鱼心的人鱼,从出生开始,就被同父异母的大王子借着这个由头打压着,从人鱼王死去之后,两人之间的斗争一触即发。
他明白,在数万年这样久的光阴里,不是不发,只是时候未到。
扶风只一眼就知道腾风的野心,他不只想坐上人鱼王国的王座,还有整个金晌海域最高处的宝座。
没有心脏的人鱼只要一受到伤害就是致命的。脆弱的二王子根本没有能力和大哥一较高下,于是只能温顺地蛰伏。
海妖母亲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拥有人鱼心的人类,只要取走他的心脏,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要怎样取走他的心呢?”扶风的长发似乎都纠结在一起诉说着无措。
海妖采来又一株海花递给茫然的人鱼,那是一朵鲜艳的珊瑚草。
“让他爱上你,然后亲吻他。”
银色长发随着海风轻轻地舞动着,然后被海浪再浇成一缕又一缕的模样。
一株红色的花草在那人鱼的手上潋滟的样子,交融他身后一望无垠的大海,似乎画布里的事物都在发着孤独的光。
人类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眼前,带着一颗透明的心脏,向他走过来。
那个人类走得很慢,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地走着。
他的脚步很慢,一身灰色的衣服从一个黑点变成了一个逐渐放大的人形。
扶风当然难掩喜悦,数万年的日复一日,他只为了找到能收下他的珊瑚草的人类。
可是当人类沉重的脚步接近他,缓慢的人类倒在了海滩上的时候,他把他用鱼尾向自己卷近了一些。
阳光把人类晒得很烫,扶风把他扶起的时候感到自己碰触了一块被暴晒过的礁石。
人类长着一头乱糟糟的很短的短发,往下是一张有棱角的脸庞,这不是什么和善的长相。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人类,可是从没见过这么倔强的人类,即使是晕倒了,手里也死死地抓着一个东西,好像怕被别人偷走一样。
这一刻人鱼感觉自己十分无知,他只能看出那是一盆人类的……草。
人鱼低下头,银色的长发和对方透明的心脏似乎融为一体,他感到这具身体对他来说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好像这个人类也应该是属于他的一般。
只是亲吻就可以吗?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响起——让他爱上你,然后亲吻他。
人鱼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人类的唇。
两秒之后,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唯一意料之外的就是人类居然醒了。
扶风毫无预兆地被一个趔趄推进了海里,金晌海翻起了巨大的浪。
一盆向阳花被丢在了空无一人的海滩上,阳光毫无保留地晒着它。
而铁匠飞一般地逃开,远去的背影只透露出慌乱。
漂亮的尾巴在金晌海柔和的阳光下来去自如,一个银色的脑袋钻出来,这一天铁匠又带来了一株他从没有见过的花。
“你怎么……哭了?”
铁匠捕捉到人鱼精致的脸庞上有一颗鳞片一般的印记,却忽略了人鱼正在掉眼泪。
那些眼泪离开多情的眼睛,立刻就化作了晶莹剔透的饱满珍珠。
它们砸在海水里,砸起一阵涟漪,溅到铁匠的身上。
人鱼抬头去看人类,听不懂的话语里似乎透着关切。
他这时候的表情一定很难看,所以他把那株珊瑚草塞给人类,当做那天的赔礼。
他看到人类透明的心脏跳得很快。
直到人类接过他的礼物,一棵干燥的花束带着新鲜的香气挡住他的脸颊的时候,人鱼恍神了。
他又是为什么对猎物感到抱歉呢。
腾风根本不会对他这个猎物而感到抱歉吧。
铁匠坐到了他的身边,似乎有局促的神情。
人鱼看到他的手紧抓着沙子,贝壳划伤他的手指,可他也没有察觉。
人鱼默默把贝壳挥开了,控制海风卷上人类的手指,抚平指尖的伤痕。
两棵植物安静地躺在一起,人鱼和人类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静静地漂在海面或坐在沙滩上。
人类一颗一颗拾起人鱼的泪水,直到双手再也装不下。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有阳光的日子。
“天要黑了,我得回去了。”人类站起身来,他剁了剁已经发麻的双腿,迎着金晌镇的方向,又示意人鱼把那株珊瑚草放到他的怀里来,“我叫孙落廷,下次再见面吧。”
扶风也抱着人类的礼物,向他深深地投去一眼,“哈哩……”
“哈哩是再见的意思吗?那……哈哩。”人类带着他的眼泪走远了。
夜幕就这样随着他又一次远去的背影降落,金晌海的白昼很短,可是每一个白天都是阳光明媚的日子。
这是扶风第一次感受到期待,他期待下一个与哈哩相见的白昼,哪怕这样的时光对人鱼来说短到不值一提。
于是深海不再是孤独的代名词,人类的心脏太过鲜活,不属于孤独。
哈哩是人鱼语里的礼物。
人鱼捧着那株满天星,喃喃自语着这一句哈哩。
人类说着一种人鱼听不懂的语言,人鱼的语言对于人类来说,同样是天文。
可是情感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只是通过举动就可以传达。
离开了话语,在一天又一天之后,他们居然也渐渐摸索出一套仅他们两者之间的交流方式。
这一天。
扶风说,他无法离开海水。哈哩也说,他无法潜入深海。
这一天。
扶风说,他想去这座海滩的另一边看一看。哈哩说,那或许是不可能的事情。
又一天。
扶风说,他想只要人类愿意,就可以做到这件事。哈哩说,绝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可能。
扶风的眼泪掉了一地,掉在贝壳上砸出清脆的声音。
人类就为他捡珍珠,人鱼一路哭,人类就一路跑去捡。
阳光很快地坠落了,有什么期待的东西被盖住了。
可月亮也罢工,那一夜是个没有月光的日子。
直到人鱼停止哭泣,夜色下的人类捡了一袋又一袋的珍珠。
这是人类第一次直到夜色降临都没有回身离开海滩,是不舍还是什么,人鱼不知道。
你能给我一个吻吗?扶风说。
我不可能亲吻人鱼。哈哩说。
……那我们明天还能再见吗?
……或许吧,或许我再也不会来海边了。
他第二天还是来了,扶风收到了巨大的一罐珍珠。
人鱼当然不想要那沉甸甸的铁罐子。
因为哈哩说,收下它,他们就不相欠了。
人类把罐子倾倒,珍珠砸在人鱼的身边。
那个铁罐重重弹到沙地上,似乎切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扶风的眼睛逐渐染上了红色的疯狂。
眼前被那颗透明的心脏糊满了,除了它上面清晰的脉络,看不到别的东西。
理智随着那一地的珍珠,掉到了深海里被鲸鱼吃掉。
在他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海妖母亲给予了他一个风险极大的建议。
于是使用人鱼语写就的羊皮纸协议一式两份,扶风以自己的名义与海盗定下了这份强盗约定。
他用自己所持有的一半财宝交换一场骗过所有人类和人鱼的苦肉计。
这条人鱼想要那个人类一个饱含情感的吻,仅此而已。
他赌上了自己的生命,只为换取人类的最后一点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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