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孙落廷的眼皮很沉，难以用正常的姿态睁开双眼。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亲吻他的眼皮，原来是一群迷你的鱼类。
大量光线涌入久久未见光亮的双眼，他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环境。
蓝色的波纹织就所有大自然的造物，鬼斧神工不再是他的铁匠手艺的代名词，还有这里。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多数不清的藻类珊瑚类，融在无尽的蓝、无尽的大海里，这些是不经雕琢的美。
这里是海底。水帘撩起，一个有着美艳脸庞的女子摇动着尾巴游向他。
她口中说着奇怪的语言，那和银发人鱼的语言又有细微的区别。
孙落廷努力分辨着自己此刻的情形，然后这个女子竟然唱起了优美的歌。
他听懂了歌声传达的意思。
她唱自己是海妖，她唱人鱼王国的分崩离析，最后她唱一个王位还有一颗心脏。
人类在这一刻的灵魂从□□中被抽离出来，极度纯净的歌声涤荡着他的心神。
孙落廷忽然意识到自己能够在海底自由呼吸了。
因为他的躯体根本感觉不到海水的冰冷，即使是跟着海妖潜入到海底最深处的人鱼王子的居所，他都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
……就像他原本就生活在深海里一样。
可是他的双腿告诉王宫里的所有人鱼，他是个用双腿走路的异类。
直到看到人鱼的伤口，他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那颗炸弹破坏了整个海域的宁静，而他掉进了海里的漩涡。
原来是人鱼拉住了他。
水床上的人鱼王子安静地躺着，像一座没有呼吸的雕塑。
满天星和向阳花在海底摇曳着，托起他被各种贝壳和海草缠绕着的千疮百孔的尾巴。
微卷的无数缕银色长发掉到海石上，引来一群金色的小鱼啄着它们。
孙落廷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似乎人鱼只是睡着了。
孙落廷其实恍惚了，有一束光照到那人鱼的脸上。
蓝与白的冷色充盈整个海底，原来深海不是黑色的啊。
深海里有一抹亮眼的银色的光，那是人鱼的长发。
他受了很重的伤，和海妖告诉他的一样。
甚至还要更加的夸张，他裸露的上身不复从前的光洁有力，白嫩健硕的肌肤上似乎是从内里长出来的丑陋疤痕弥漫到各处。
长长的尾巴被胡乱包裹得像个粽子，再也不是曾经的靓丽优雅。
人类突然跌倒在海石上，他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从第一次见到人鱼开始，他的心脏就不定时地会疼痛起来，越靠近人鱼就越会疼痛。
他自认做事有自己的判断，可是人鱼似乎有些太过善良了。
和他在一起待着，哪怕只是静静地待着，阳光也会更加温暖，脑海里不再充斥恼人又千篇一律的打铁声。
“他现在很危险，只有你的心脏可以救他。金晌海现在也很危险，我想，你应该知道王子可以拯救整个人鱼和人类的家园。”
孙落廷的眼前忽然闪过人鱼在海滩游来游去的模样，那样的自由，现在却被捆住了。
解救啊……
人类按住自己的心口，疼痛的中心有一颗狂跳的心脏。
海妖空灵的歌声在孙落廷的心口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最后停止在海底的又一声爆炸声响起。
海盗船这一次将炸弹投进了金晌海。
海水翻搅起滔天的大浪，有一个声音破空而来。
海妖的歌声尖锐地响彻整个海域，痛苦的乌云卷夹着灰暗的雷声，包裹住了曾经阳光明媚的金晌海。
倒回到一小时前，孙落廷二话不说就接过了海妖递来的药丸。
那是一颗用鱼鳞和金晌草制成的避水药丸，在服下的一段时间里能拥有和人鱼一样强大的游泳能力。
孙落廷揽着虚弱的人鱼王子，像一只火箭一般冲了出去。
铁匠透明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在黑云密布的海里就像灯塔的光。
风暴降临前总有平静的时候，孙落廷想，现在或许就是那个平静的时刻。
远处的灯塔被风浪卷倒，剧烈的风邀请雷声作一支圆舞，似乎今晚要一同吞下整个金晌海。
有着与人鱼同样巨大又漂亮的尾巴的人鱼立于众人之上，那是大王子？
海面上颇不平静，孙落廷努力托起扶风，让他能够稳定地靠在他身上。
人类看到远处的海盗船上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类举起劣质的刀剑耀武扬威着，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扯碎了丢到海里。
可是那东西不经折腾，被海风一卷就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海岛上的人民终于集结在一起，每个人手上都举起铁匠做的各类武器。
他们挣扎着抗争这种几乎是自然灾害般滔天的灾祸。
孙落廷曾经说过，在海岛遇到危机时，他的铁匠铺里的所有武器都可以随意取用。
他应该是欣慰的吧，或许是终于能泄下一口气来？
人类的天生神力原来是人鱼的馈赠，这种馈赠让他揽下金晌镇的铁匠生意。
富裕对于铁匠来说，毫无用处。
他只想要整个镇子的人能够平安地过着生活，不会有用到他的武器的时候。
这种幻想不切实际极了。
岛主和那目空一切的人鱼做着无谓的谈判，诚恳的姿态却只引来人鱼的更加不耐。
人鱼大王子唱起歌，他金色的长发纷飞舞动，每一根发丝都张牙舞爪得骇人。
如果人鱼的歌声可以勒住人类的脖颈，那么人类绝无还手之力。
海面波涛汹涌，足足有两个人高的海水扑向人群，如同一只巨大的野兽将要吞噬海面上所有被他宣誓主权的猎物。
人鱼在他的怀里极度痛苦，呻吟声被海的悲鸣盖过了，人类的心跳声伴随疼痛震耳欲聋。
一道银色的光芒划过眼睛，原来是他冲向了风暴的源头。
只见那人类的心脏是透明的，会发光，跳动的频率十分快，好像下一秒要脱离他而去。
那是一颗散发夺目光芒的玻璃心脏，它同时象征着整个金晌海域的希望。
海面被放着光芒的心脏照亮，破开阴翳后，孙落廷向高处的人鱼王子大喊：“用我的心脏交换海岛的所有人，你愿意的话，所有的财宝我们都会拱手相让！”
腾风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他只是摆手，愈演愈烈的海水回答了人类的提议。
人类听到海风送来一句话——我自己也有心脏，你的根本不值钱。
孙落廷将藏在自己身后的人鱼王子推了出来。
他毫不畏惧地与那人鱼对视：“那加上你弟弟的命值不值钱！？”
腾风愣怔了有两秒的时间。
海风变调，海妖的歌声倒转了整个海域的海水，铺天盖地的海水裹挟尖利的铁针漫无目的地四散，向金晌海的每一个生物扎去。
那铁针当然是铁匠的手笔。
计划成功了吗？他想。
可是没有时间再给他思考了，因为同样有数不清的铁针向他袭来。
孙落廷眼疾手快地拥住人鱼的脖颈带他下潜，左胸膛在这个时候却又一阵巨痛。
由于无法控制自己的力气，他掐到了人鱼的伤口，人鱼的睫毛翕动，浑浊的视线看向他。
一声轻喃：“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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