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烟雨在两人之间飘散,即便是这样的距离,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
林月初隔着细雨无声地看着对面撑着伞的人,几年没见,人好像更加消瘦了。
衣服穿在身上宛如挂在衣架上一样,风一吹衣摆晃荡。
她看到对方那双黑色皮鞋鞋面上已经被细密的雨水覆盖,看来应该来了有一会儿了。
对方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叫自己,眸中有一丝惊讶,微微颔首时手臂晃动,伞面上扑簌簌地落下一层水来。
“嗯,我来看她。”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宛如这细雨一样,似有几分哀愁。
林月初皱了皱眉头,她见过对方在职场上雷厉风行手段果决的模样,和眼前这个脆弱忧愁的女人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如果能拿出几分那样的手段,何须在这里痴望?
她语气中不免带上几分嘲意,“想必小姑如果知道的话,也会很感动吧。”
她这话说得有几分重,宋拾意的脸色白了一瞬,没有说话。
林月初弯腰把手上的百合花束放在石碑前,瞥见一旁也同样放着一束百合花。只不过上面已经落满了雨水,花瓣也被雨打得凌乱,倒是如同这个季节,有几分凋零的美。
石碑上那年轻女人的笑颜依旧。
她看着面前这两束花,心中忽然有些不适。
“这也不过只是做给活人看的。”
生前没有得到过,死了再来又有什么用呢?
哪会管这些身后事。
“我知道。”
宋拾意低垂下眉眼,那漫天的细雨吹得她眼眶也是湿漉漉的。
“我只是想起她了。”
林月初看着墓碑轻笑了一声,这声音很轻,裹挟在这细雨之中瞬间就消失不见。
“这是鳄鱼的眼泪么?”
她侧眸看见宋拾意眼角落下的一滴泪,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她此刻毫不怀疑这滴泪的重量,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这滴泪来得太迟太迟了。
在一切都已成定局的时候,它的作用只不过是陪葬。
“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宋拾意目光落在那石碑上,抬手擦去照片上的雨水。
这场秋雨带来的凉意并不可以忽视。
她的手指指骨冻得发红,抬手时候颤抖难以克制,落在那照片上时却分外轻柔。
仿佛像是抚摸着什么珍宝。
但这实际上只是一张模糊老旧的黑白照片而已,已经过去了快有二十来年,再清晰的也都模糊了。
林月初看着她这轻柔的举动,眸中冷意却逐渐加深。
她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这二十年来也来了不少次,刚开始那几年没有什么,后面再来几乎都能在林思岳墓前发现一束百合花。
只不过有时候见到的是新鲜的,有时候见到的是枯萎的。
也碰见过宋拾意几次,这女人每次来基本上都步伐匆匆,这几年倒是愈发坦然不急不缓了。
联想到对方这几年在商业上叱咤风云,在李老爷子走后,据说李家的话事人现在基本上都是她了。
所以这是......迟来的深情还是终于不用再遮掩了呢?
林月初弄不清楚,目光落在林思岳的照片上。
其实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已经不重要了,林思岳应该也不会想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了。
对于她来说,真相已经停留在了当初那一刻。
可是林月初并不能如此释怀。
“听说李家现在的话事人现在已经是你了,你现在膝下还没有孩子,你这位置坐得稳么?”
企业上的事情虽然现在大多都由林月微来管,但她也并不是全然不了解这些事情。
李家从前虽然也算得上是巨头,但在李老爷子那会儿已经算是式微了。
宋拾意那个丈夫她见过,平平无奇地一个男人,稍微有些怯懦,撑不起什么台面,这几年在一些活动上已经很少见到他本人了,基本上都是由宋拾意出面。
所以她现在倒也能算得上是李家真正的话事人了,这产业改姓宋倒也并非不可。
当年一个从破产小厂子爬起来的孤女,到现在京市排得上名头的商人,这一步步走过来,她的能力不容置疑。
只是这二十年来的停滞又算什么呢?
林月初并不相信她是因为林思岳。
“李燃弱精,我也不愿意做试管。”宋拾意提起自己丈夫时,那口吻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有无人继承,又算得了什么呢?毕竟人也只能管自己这一辈子。”
只可惜这个道理,她明白的太迟。
年轻的时候总是把这些东西看得太重,仿佛要超过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她在二十岁的时候认为自己一无所有,在国外未完成学业便被迫回国,本以为可以拥有的好前程却宛如纸一般地轻薄。
这个巨大的落差让她无法接受,为了家里周旋于酒局之间,感受着世态炎凉,陪着笑脸争取那点微末的资金周转。
那点年轻气盛自命不凡一点点消磨在其间。
她自以为的那些不凡和那所谓的美好前程,也只不过是用这一张张薄纸堆叠出来的而已,散了也就什么都没有。
前半生在家道中落的困境中苦苦挣扎,为摆脱一个漩涡又跳进另一个更大的漩涡,沉沉浮浮半辈子。
得不到的执着,得到的却又弃之如敝屣,这所有的东西都宛如握在手上的流沙,无论是紧握还是松开,都拦不住它们终将从手心流逝。
宋拾意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无力地握成拳又松开,血色一瞬间散开又涌进掌心。
“人只能管自己这一辈子......”
林月初有一瞬间怔然,复又笑了笑,不知道想到些什么。
她转过头来看着宋拾意,“这是后悔了么?会不会有些太晚了。”
宋拾意唇角露出一抹苦笑,“这个好像已经不重要了吧?”
从她做下决定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迟了。
“后悔?我没有想过。”
宋拾意有些无力地垂下双眸,“我不喜欢这个词,说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就好像能回到过去一样。”
她最讨厌这个词,在林思岳走了之后,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可是这没有什么用,问一万遍也不可能回到那夜之前。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再怨恨当年的自己,这股感情却始终没有消散。
反而随着情绪渐渐根治进了她的身体里,渗透入骨髓,在每个雨夜发作。
似乎当年沉进了河里的不只有林思岳,还有她。
“可是你当初是真的有选择。”
林月初却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无论怎么说,我都知道这是我的错。”
宋拾意下唇被咬得泛白,一张脸上毫无血色。
她现在已经四十来岁,许是因为没有生育过,身材没有走形,面容依旧十分年轻。
只是撩起发丝时,两鬓的斑白能够看出几分岁月的痕迹。
“我能指责你什么呢?”
林月初也不再说什么,这是上一辈人之间的事情,她不是当事人,也并非见证者,又能够去说什么呢?
只是每当想起林思岳时,总会觉得有几分难过而已。
不值吗?
她早年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个答案,可现在这答案却似乎有些模糊了。
她也说不出来,她只知道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落得同样的下场。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其实也不知道。
脑海里闪过贺燕筠那双带着眼泪的双眼,心像是被一只手掌捏紧。
她忍不住捏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心中那飘忽的感觉才散了一些。
想起今天早上对方说的那三个约定,她其实没有当真,因为她没打算放手。
当时的同意只不过是为了稳定对方的情绪而已。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可她还是难免会因为那决然的语气而难受。
滋味复杂。
她扭头看向宋拾意,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也好不上哪里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松下来几分。
两人静静地面对墓碑站着,看着那石碑。
这雨也就细细地下着。
“你长得很像她。”
宋拾意忽然开口说道。
她方才第一眼见到林月初时,就有些恍然,心中那汹涌的感情翻涌着,却又被理智压了回去。
死了二十来年的人不可能复生,她是清楚知道的。
“你姐姐都没有这么像她。”
林月微她也见过几次,生意上有些往来,五官上有些相似,可是没有林思岳的气质。
如今见到林月初,那一瞬间的恍惚让她以为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二十岁出头的林思岳站在那里,撑着伞温柔地看着她。
可她瞥眼见瞧见石碑上倒映的身影,模糊地看见自己的面容。
穿着死气沉沉的衣服,面容模糊却也能看见那不再年轻的模样。
她已经这么老了,可对方仍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从未有变过。
林月初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对小姑的印象早就已经模糊,根本就想不起来什么。
听到宋拾意这句话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迟来的感情,做给谁看呢?
“你看清楚,林思岳在这里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