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有消息了么?”虞秐声迅速起身,还不等阿九踏步进屋,先急忙问道。
“回娘子,还未。”阿九摇了摇头,“娘子放心,不日郎君便能收到邺京的消息,想来马上可以返程。”
虞秐升抬手,屋内门窗皆阖,只剩二人说话。
“你觉得,他若不回来,会如何?”虞秐升的声音像是忽然冷静下来。
“如今正是千钧一发之时,只有比东宫早日回到邺京才可能……”阿九不解道,可片刻后,他却似忽而恍然大悟,“郎君,想必不会回来。”
“安西是他最熟悉之地,若是此去能重新收回安西军权,那么,按照他在军中威望,若想谋事,胜算极大。河西,范阳,陇右,河东三地节度使定会一一响应,若要进邺京,不费吹灰之力。”
“娘子慎言!”阿九迅速斥道,“娘子这般谋算,自是我等所不能及!但郎君,绝不会做叛上作乱之事!”
“娘子为何总是揣度郎君会存这般心思,若郎君真要如此,当初便不会任由杜方夺了安西军权,也不会在邺京受这般折辱,即使此去安西,只是为防刺杀一事,让突骑施起了异心,去调整安西兵力。”阿九争辩得面红耳赤,心有不甘般,“郎君自幼尊师重道,学的是国士!如何会起那样的心思!”
“何况,娘子您和柳妃娘娘如今都在邺京,郎君怎可能不顾及你们安危!难道娘子,郎君在您心中真有这般不堪?”
虞秐升静静听他说完,待阿九发泄一通,她并未有作任何迅速的辩驳。
“阿九出言不逊,请娘子责罚。”
阿九倒是迅速反应过来,对着虞秐升叉手道。
虞秐升摇了摇头。
“我知他是怎样的人,只是万事都要作齐全准备,若是真到了那一日,我倒是希望,他能弃那些君臣道义,以利为先,以自己命为重。”
“阿九,我知晓他不会这么做,可我希望他能那么做。”虞秐升道,“家国道义教他做君子,可上位者,只是君子万万不行。”
“若有一日真到那一步,你定要劝他,君子道义,都不及自己重要。”
“娘子。”阿九面上浮过疑惑,“即使郎君要舍弃娘子性命,去逐那不世之功,娘子也不在乎么?”
“任何人都要替自己的命负责,我的命自然由我自己来救,他人顾及我自然是好,若是为己权益而舍,那也不必起什么怨怼,不过是自己能力不够,救不了自己。”虞秐升的话有几分嘲讽。
“罢了,他那个性子,想来也听不进去。”虞秐升叹了口气,“我们,要做好两全准备。”
“你知道,如何能见到颜仆射么?”
……
晨起的坊道上,只剩几盏未灭的竹骨灯笼,明记用朱色的笔写着,绕着微弱的光,那朱红便不再鲜艳了。
房道忠也不知自己为何此刻坐在这酒肆里,因是晨日,未曾有客,也不过是他一人缩着身,前头放着一壶刚热的绿蚁,在清冷寒气里冒着烟。
他却如鲠在喉,一口也喝不下去,只是望着这绿蚁出神。
“你们酒肆平日里,是不是常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小郎君,”房道忠忽然唤住了酒博士问。
那酒博士蹙眉,不解道:“我家酒肆来往众多,某也不是人人记得的。”
“总是眼下乌青,瞧着像是睡不着得模样,蹼头,对,蹼头总歪着。”房道忠扯了扯自己蹼头道。
酒博士却愈加疑惑,摇头道:“实在是客人太多,您说的人,某不记得。”
“罢了。”房道忠颓唐了半身,“今日是十三,今日,是十三啊。”
他舍了家宴,鬼使神差得,竟来了这酒肆。
即使当初还在怨恨那李绍欺瞒于他,借他之手通敌叛国,可他心头却始终放不下此事。
李绍死前的眼睛,还总在他梦里出现。
他感到怀中有硬物膈着,往兜里一摸,竟是一个十字莲花挂坠,想来是在狱中待得过久,磕碰到了什么,那莲花已有碎痕。
明明是铁制,怎会现出裂痕来,房道忠惑。
他盯着此物,忽然心生起怨怼,片刻后,便又被愤恨和悲戚填满。
将此物重重往桌上一扣,只听到什么往手心里一窜,那莲花竟被他敲碎,手心有什么在隐隐摩挲。
他移开手,见莲花中,似有夹层,而露出一方蜷着的纸边。
他愣了半晌,将那纸边小心翼翼捏出来,手指一抬。
见到那纸张上的字,房道忠的瞳孔猛然放大,身子已凉了大半。
“您的酒凉了,前头阁子有暖好的酒,您请。”
身后过路的酒博士不知何时至他身侧,半低着眉,压着声道。
房道忠被冷汗濡湿了后背,察觉腰腹有硬物相抵,抬头见来人,神情露出惊惧来。
那人一手亲昵挽着他,却见衣袂相触的抵视处,短刀的光泠泠抵着,身影一闪,进了最里的阁子。
房道忠身子被往前一压,他双膝一下撞在硬木上,借着幽暗的烛光,看到一双才沾了泥的厚靴。
“辛苦你了,手里的东西给我吧。”面前的人蹲下身,低头对着房道忠道。
房道忠吃力抬头,看着幽暗灯光下映衬的那半张脸,他堵在喉咙里的声音竟呼不出一点。‘
像是浓痰卡着声,最后才挤出:“颜,颜公。”
仓促而又惊惧的两声呼喊。
颜卿闻声,有缓缓站起身,只是继续道:“这些日子,牢里辛苦你了。”
“李二郎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房道忠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手指,想将自己手心中的那团字团夺抢过去。
他猛然反应过来,枯朽的身躯生出巨大的气力,将那团字体往怀里一藏,整个人蜷缩起来,发出的声音却是凄厉哑声。
“李绍,李绍是你的人?”浑浊的眼球里崩出汹涌的怒气,“那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救他!”
颜卿低头看着老吏如同老兽发出凄厉声,儒和的脸上却一点裂缝都看不清,还是那般清风朗月的名臣典范。
“物尽其用,是他的命数。”
“物尽其用?”房道忠挣扎着攀爬起身,“堂堂六部左仆射,竟把一条性命说成是物?”
“何其荒谬!”
“郎主。”身后的部曲想要走前一步,颜卿抬手制止。
“李绍欺你瞒你,利用于你,甚至背刺你,这般人,你觉得他值得活着?”
“连同着最后的一点念想,也不过是利用你的重情,来做最后的暗报传递。”颜卿扫过房道忠另一手握着的,已然破碎的十字莲花。
“是,”房道忠道,“他确实瞒我欺我,甚至想要我死,连同这最后一点,都要利用干净。”
“我本以为他是叛国,罪无可赦!如今看来,不过是你们党争权谋下被牺牲的棋子,什么叛国,什么间者,都不过是被利用干净后,子虚乌有的罪名罢了!”
房道忠说至最后几字,似从牙缝撕咬。
“但我,自始自终,从未想过要他死。”房道忠浑浊的眼球对上颜卿,“无论如何,自有刑部,大理寺去定他的罪,我从未想过要夺他的命,我虽是小吏,却也知道何为道义!他既然是你们的人,也已然辛苦传递消息多年,而他身陷囹圄,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你甚至,连同一句话都未曾替他开脱,区区一句物尽其用,这便是你们这些人的为官之道吗?”
“那我大陈天下千万百姓性命,在颜仆射眼中,皆如手边物件!如若三省六部一台九寺官员,都如颜仆射这般从心所欲,将万千性命作攀爬尊位的垫脚石……”老吏的声音忽然沉下去,握紧了拳头。
片刻后猛而抬头,眼露悲光,但却亮得觑人。
“今日即使你要杀我,我也依然要说!”
“若大陈官员皆若公言,我大陈祚安得长!”
“放肆。”身后部曲抬刀置房道忠的脖子上,“郎主,此人胡言乱语,还是杀了少事。”
颜卿闭了眼睛,他的神情里露出悲戚,却又夹着冷漠的神情来,缓缓仰起头,朝着并未开启的那矮窗看去。
“既做了暗桩,当为心中所守,至此一生,终藏于暗,就算堕入地狱,也绝不得再返光明。”
“而为我等心中河清海晏的理想,即使牺牲一人,牺牲万人,皆不过是眼前数字而已,鲲鹏展翅九万里,牺牲再多蝼蚁又如何呢。”
房道忠听闻冷笑一声。
“言党争为鲲鹏,言性命若蝼蚁。我自不懂你们这些鲲鹏的意思,却想看看,若天下所有蝼蚁皆灭,鲲鹏又有几日可活?”
“既颜公如此,那这纸条即使是死,我也绝不会再让颜公得到。”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房道忠说毕,便迅雷不及掩耳势将那纸条吞入口中。
颜卿冷眼看着,只是摇了摇头,他的表情里参杂出可惜的神情来。
缓缓别过头,抬手示意。
“剖腹吧。”
一旁得信的部曲将横刀高高抬起。
房道忠闭了眼睛,静待横刀落下,里层的暗阁忽而被人猛然拉开。
“住手!”
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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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鲲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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