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安西

“郎君。”远远有一黑骑迎着队伍而来,寻常翻领衣袍,至少年身前翻身下马,叉手道,“杜大将军方才才从前线军营归来,如今人正在安西都护府中。”

少年人听毕,微一额首,猛一牵缰绳,马仰头嘶鸣一声,超前狂奔而去,身后的一纵皆蒙面部曲也紧随其上。

方至城门时,守城军卒有拦,为首的围长巾人微微掀开半面,守将收了瞳孔,瞬息立直了身子,对着来人一叉手,连忙招手将路障再搁置开些。再抬头时,一骑人皆已消失于城内。

“让!让!”前头开路的部曲大声呵斥着,将路上的行人赶至两旁,身后的马蹄隆隆,一骑人如同一条紧密的墨线,朝着安西都护府直奔而入。

至安西都护府前,这条紧密的墨线却也无丝毫要下马的意思,门口的守将正提刀相拦,为首的猛一拽缰绳,马匹凌空嘶鸣一声,随后接着的是部曲的怒斥:“睁大你们狗眼,看看拦的是什么人。”

夹带起的安西的风,带动了少年人围住脸的长巾,隐约间只见寒星两点,还有随着长巾若隐若现的脸,只微微一瞥,守将怔在原地,只来得及喃喃道:“殿,是殿下!”

这才反应过来立身叉手。

褚珩微一额首,众人随他骑马长驱直入,再无人阻拦。

马匹散开,褚珩仰头立于中间,看着前头阖着门的室内。

“殿,殿下,您这夜闯都护府……”一旁的参军小声道,又悄悄瞥了眼里头亮着的灯火。

听不到声响,只得继续硬着头皮道:“于礼法……礼法不符啊。”

“砸开。”骑在高马上的人冷冷道了一声。

部曲们翻身下马,一手架住那参军。

身后的几个紧跟其上。

“殿下!如今杜公才是这安西的节度经略使,殿下这般未承圣令,擅创官府,究竟是意图何为!”那参军即使被压着肩肘,还是愤愤喊道。

“何为?”压着他的部曲抬声道,“你家主子作为一方将领,以我陈最精锐的玄甲军为饵,无故舍数城,不曾回打便拱手让给回鹘人,却是合乎礼法了?”

“怕是军法,国法,都再难容此罪人。”

“何况,我家郎君任安西都护府大都护,回自己官邸,如何有错?”

安西都护理当由经略使兼任,只是为显圣恩,大都护职会由皇子遥领,如褚珩这般有实权的大都护实乃国朝少有。

“是,确实如此,只是……”参军眼神不敢直视,只能低声喃喃应着,未有多言语落下。

跟在后头的部曲又递进几步,靠近正室还剩几步。

“将军,杜公此刻定然已是安寝了,您舟车劳顿,先在此歇下,不妨明日……”那参军话婉转起来,仍做最后挣扎。

褚珩低下视线,终于落在了说话人的脸上。

那参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意:“殿下一路风尘,定是累了,下官……”

但他的脸很快凝了起来。

“继续。”上位的少年冷冷道了一声,部曲们得令又进几步。

“郎君,待明日吧!明日!”

“明日?”压着他的部曲冷笑一声,“耽误战时几个时辰,便会有多少将士命丧敌手,多少无辜百姓无辜受戮,安西都护府本就是为守大陈疆土,为护安西百姓而在,怎还能安心卧于床榻?”

“可杜公,杜公他……”

参军缩在官袍里的手颤抖着意图再拦,肩肘终于吃痛不住,升了几厘还是落了下来,为难地踱了几步,眼神往室内瞥了几眼,又迅速别开。

如今这理由已然用光,他怕是敲破脑瓜也想不出什么来拦住眼前这尊大佛。

“淮王殿下深夜来访都护府,不曾远迎,是某之过。”

那薄薄的门开,散出了微弱的烛光,背着这一点光线,能看见一个魁梧高大的轮廓,发出的是来自胸腹的低声。

“陈参军,快迎淮王殿下入室。”

用的是殿下,而非大都护。

褚珩掀起衣袍,抬腿踏上踏道石。

室内只有一两盏昏暗的油灯,正中是一面两尺高的安西全图,待那室门一阖,杜方叉手一拜,几柄横刀迅速架在了这彪形大汉的脖颈上。

“淮王殿下,此为何意?”

杜方也不恼,在他眼里,这些杀人兵器于颈却如轻羽拂拭。

“杀你。”褚珩盯着他淡淡道。

横刀递进几分,有血丝从脖颈间渗落而出。

“杀我?”杜方瞳孔微睁,这疼痛让他忽而反应过来。

对面少年人毫无情绪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具尸体般。

“是圣人要杀我,还是……殿下要杀我?”杜方的话忽然谨慎起来,问后一句时几乎袒露出片刻情绪撕裂。

褚珩盯着这个魁梧的大汉。

“大陈要杀你。”

他的声音冷若八贡雪山上的寒雪。

“我杜方自问问心无愧,殿下违圣令肆意斩杀朝廷重臣,是想要在安西夺权起兵么?”

“郎君,此人胡言乱语,该杀!”抵着刀的部曲又将刀递进几分。

“殿下即使要杀某,那也要给某一个被杀的理由吧。”杜方大声呵道。

“死人,不需要理由。”褚珩冷声道。

“某自问问心无愧,殿下今日要杀我,我不服,安西将士也不会服。”杜方大声嘲道,“殿下受教俞公,于安西苦心筹谋多年,君心难测,臣心会变,民心易欺,而军心最难驯。”

“多年筹谋,竟要将此用之我身么?”

“郎君杀人,从不需和任何人解释。”部曲冷斥道。

褚珩抬眸,盯在他脸上半晌,才缓缓道:“桑川河战事暂休,杜公今日将此一带的兵力回撤,如今回鹘从八贡雪山东侧进军,杜公将靠近此处最近的玄甲军派至弩弓城一带,此处天寒地冻,有守捉城三城,弩弓,藩月,清海三处边镇,唯有一狭道至此地域,玄甲军以轻骑为著,为配合日行万里,可入敌千里,所着盔甲皆与寻常折冲府大不相同。”

“可据我所知,如今回鹘所出,乃是他们王师重骑,只以玄甲军相抗,而无后续步兵补力,是要他们以卵击石么?”褚珩声音冷若寒冰,直指杜方。

“正是因重骑行动定会不便,那便用玄甲军相抗,只要找出弱点,我陈军必胜。”杜方缓缓道,“难道是殿下对亲训的玄甲军毫无信心?”

“桑川河一战,安西已葬送第三十三团及第二十一团两千轻骑,昔年由我亲自改制训练,除却玄甲军,这算得上安西最优秀的轻骑,”褚珩道,“尉迟塬不遵军令,轻敌深入,当时所对的,是吐蕃重甲兵。”

“被断后续粮草,亦无后续兵力补充,这是他兵败丧命的真正原因。”

“如今,至弩弓城,只有一条绕过八贡雪山的窄道,而此道,已然被回鹘所断。”褚珩抬手示了示军报。

“纵然是尉迟塬骄傲自大,擅作主张,可杜公当时,还是有机会派兵前助的,想来,是杜公不愿罢了。”褚珩说得毫无温度,视线也从对着杜方的眼睛移开,只落向了虚弱一点的油灯。

“只可惜,我三十三团,二十一团的大好男儿,再也回不了故土了。”

杜方闻此,瞳孔猛然一缩,方才的满腹委屈,突然开始有了裂痕,庞然的身子随着那点摇晃的油灯开始倾倒。

“我于安西这些年,安西的砂石走兽,横道长溪,荒漠绿洲,皆一清二楚。”

“安西事,无人可瞒我。”

杜方听此,神情中露出几分悲怆,须臾后,那沉重的面色里,还夹着讥诮之意。

“都说淮王殿下于安西,是从兵卒起,一路摸爬滚打,所领安西军,手上从无败绩,我本以为不过沽名钓誉的谣传,却不想,竟是真的。当年昭慧太子也如淮王殿下这般,与普通士卒共苦,亲自上阵杀敌,只是可惜……只是可惜……”后两声可惜有了悲怆之意,“即便如此,刀在殿下手中,殿下请便。”

“昭慧太子自是我所不能及处。”褚珩道。

“朝堂风云诡谲,尔虞我诈,那是庙堂事,但绝不应以护我陈土的军户和无辜百姓为棋,杜公,这是我的底线。”褚珩道。

“不以军户百姓为棋?”杜方冷哼一声,“昔年淮王殿下孤身至安西,难道不是想借着军功谋权?这难道不是以军户与百姓为棋么?”

“殿下如今这派正人君子模样,倒显得虚假了。”

“诚如杜公所言,谋军功却是我所图,”褚珩答得毫无躲闪,“杜公骂得不错,珩受教了。”

此言一出,倒是杜方一愣,方还满肚子想要再骂的言语瞬时憋了回去,半张着嘴,吐不出一句话来。

褚珩手轻轻一挥,横刀再起,庞然的将军被架了下去。

“你不是要杀某?”杜方不解。

“我改主意了。”褚珩轻描淡写道,抬了抬手,人便退了下去。

褚珩还坐在高位上,将那军报扣至手下,不发一言。

诸参军见势,本还踌躇不前,彼此互看一言此刻迅速列为两阵,对着褚珩叉手,齐声道:

“某等奉殿下令。”

“桑川河一带,所驻还有多少兵力。”

“回郎君,驻有折冲府上府三府,中府四府,下府四府。”下方有人报告。

“殿下,可要调派军力前往八贡雪山,抢回粮道?”

“桑川河一带不动,”褚珩的手在地图上逡巡,顺着八贡雪山的画点绕了一圈,“寻一千人马,随我出发。”

“刘十七。”

刘十七闻声,向前一步。

“郎君。”

“你便不必随我出发了,留在都护府中 ,看好杜大将军。”

“郎君?”刘十七不解,想要张口询问。

“是兵,就要遵军令。”褚珩道。

刘十七这才闭了嘴,叉手应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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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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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云山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