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姰小口抿着方才沈枝意送来的茶水,身上重新披了件外衫。只是身后那团黑线带给她的恐惧还在心头蔓延着。
屋内落针可闻,老者将她的经历细细盘问干净后,便寂然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入定一般。
“依你所言,”手中的串珠被搁在桌子上,老者睁开如沉的双眸,“你在落入那人撕开的地裂之后,便昏死了过去。”
“直到被封印在地底的鸪水将你复活,你同他做了交换,他把力量借予你,助你复仇,事成以后,鸪水利用你的身体复活,得以绕过封印,重回人间。”
姜姰点了点头,随即急迫地解释道:“仙尊,我实在不知那力量是曾经为祸一方的邪灵。“
“那时我根本无从分辨那声音是不是抱着善意,那是我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
活下去才有报仇的可能。
“竟能以凡人之躯扛住鸪水之力一路撑到这里…难怪他会选中你。”
忽然,老者抬起左手,直指姜姰眉间,呼吸之间,一股磅礴的威压迎面向她袭来。姜姰紧闭双眼,只觉一根银针破开她的意识,带着刺痛闯进她的脑海。
不过这刺痛转瞬即逝,她只觉躯体的疲惫一扫而光,仿佛赤身沐浴在澄澈的灵池中,通体一派舒畅。
在这惬意让她几乎要忘却自己身处何处时,灼烧般的痛苦猛地在她心□□发。
“若想活命,便忍下去。”
那根银针仿佛是在姜姰的心口找到了目标,自己原本已经不存在的心脏被点燃了一般,烧得她浑身滚烫。那代替她心脏,支持她活下去的鸪水之力,正同老者的灵力激烈争夺着她的身体。
姜姰只觉自己要被体内四溢的力量撕裂,一道青烟乍起,背后的黑线已经生气尽失,变成一缕缕纹在她皮肉上的印记。
她如同抽线木偶般直挺挺摔倒在地,即便身体上的痛楚已经消失,姜姰仍是止不住地抽搐,像一条被扔到岸上濒死的鱼。
老者长舒一口气,双鬓也有了丝丝汗意。
“无知者无罪,我已替你将那邪灵的力量封印,可保你余生无虞。只是......”老者目光蓦地锐利,“若你心术不正,想利用这力量祸乱一方,冲破封印。便只有爆体而亡这条死路可走。”
老者拂袖起身:“明日我会让人送你下山,你便寻个去处,安稳度日吧。”
老者所言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姜姰濒临崩溃的心防,将她一路以来唯一能作为希冀的打算砸得粉碎。一瞬间,这一路上她咬牙承受的委屈、愤怒、绝望、无措,通通化为一股蓬勃的怒火,涌上心头。
凭什么她不能怨,她不能恨?若不是那人为夺盈石,弹指间将她的家国覆灭,她怎会落到如今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什么神爱世人,这些神仙,分明不把人当人!
姜姰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边的勇气,她用全力爬起来,向着老者离开的背影跑去。
老者下意识地回头,却见方才那个好像快要死去的姑娘已经到了自己面前,眼神坚定,竟一把抽走了他腰间的软剑。抬头看去,那柄剑却已抵在姜姰的颈间。
老者只觉头皮一麻,怒喝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报仇!”姜姰的手还在发抖,心境却惊奇地冷静下来,只是发抖的剑好像把她的颈间划破了,渗着丝丝的痛。
“那人为夺盈石私用,不顾我幽都城百姓离开萤石庇佑能否在那瘴气中活下来,我家人为了守护子民拼死抵抗,却抵不过那人弹指一挥的力量!”
“您知道我从那混沌醒来,人间已过了几十年!我连父母的尸骨都寻不见啊……难道这都不能恨吗!”
“我不是想活,只是我若要报仇,就必须得活着!所以我才同那邪灵做了交换。若我只求独活于这世间,我更希望自己能死在那天!”泪水溢满她的眼眶,“仙尊,我不知您是否明白,但我只求能您教我修习的方法,若是怕我以后做了什么牵连穹山,只让我学个皮毛就好,我自会离开!但若是您连这点乞求也不愿满足……”
姜姰的手更用力了几分:“那我也别无他法,只能就地自戕。我相信,鸪水不用全力便能助我死而复生,若能借我之身重回人间,定能荡平一切,替我报了那灭门之仇!”
她在赌。
赌那叫鸪水的邪灵,是否有她想的那般强大。
这是她和老者叫板唯一的依仗。
吼完这番话,姜姰只觉得畅快。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灼热了。
不,这不是她的错觉。
姜姰心口滚烫,宛如被人生灌了炼化的铁水,她喷出一口鲜血,却强咬着泛白的唇,撑着背脊不弯下去。
无数灵气顺着姜姰的周身溢出,持剑的双手竟已近乎透明。左肩又生出那蚀骨附生的痒意,若仔细看去,那衣衫下分明有什么在动!
方才才下的封印,她竟已要冲破了!
老者眸光震动,眼前少女的躯体显然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可她竟还满目不甘地凝着他,甚至不肯把剑刃从颈间挪离分毫。
但此时已经顾不上惊讶,老者两步上前,咬牙破开姜姰周身磅礴的气势,四周的空气都被这碰撞的能量激得扭曲。
他一把按住姜姰的肩头,厉声道:“就算如你所愿,这鸪水之力也不是你短暂修习就能承受的!哪怕是让你等上百年,你也愿意吗?”
“只要能手刃仇敌!万年孤苦也不过是一瞬!”
眼见她的注意出现了一丝松懈,老者抓住时机,一掌拍在姜姰肩头。这一击他不敢轻敌,用了十足十的功力,强悍的威压瞬间漾开。
姜姰终是受不住,“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老者对上她那双盛着愤懑的双眸,有一瞬地怔愣。
很久不曾见这样的眼神。
半晌,他开了口。
“你可仔细瞧见那凶者的模样。”
姜姰一愣,心头浮出一抹狂喜:“他全身都被长衫罩住,但我看见他手心有一枚图腾!那图腾的纹样,我死也不会忘记!”
“若你执意如此,以鸪水祸世相逼,我确实无法拒绝。”老者揉了揉眉头,“但你要留在穹山,便只得习些最简单的功法,鸪水之力仍会封印在你体内,不得使用。”
“待你寻得仇人,离开穹山与否,你便自行决定吧。”
姜姰激动地跪倒在地:“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起来吧,穹山不讲这些虚礼。”老者将她轻轻扶起,“你记住,鸪水与你的性命紧密相连,要想活命,定要将这秘密死死烂在肚子里。若是让旁人知晓,那些家伙就是把这世间的每一寸都掀翻,也定要找到你才能作罢。”
姜姰愣了愣,这话听来,自己刚才的威胁似乎只是自以为的鱼死网破,师傅对那样的逼迫也并非完全没有应对之策。
只是不待她细想,师傅便起身向外走去。姜姰只得快步跟上。
突然,师傅脚步一顿,眼神向身旁扫过,手中的珠串速度极快地横飞出去,直击草丛中一个没有藏好的脑瓜。
“哎呦!”
草丛中簌簌一片,一少女抖了抖身上挂着的树叶,提着正揉着脑袋的少年站了起来。正是先前在床边同姜姰搭话的两人。
师傅瞪了那少年一眼,眼神看向姜姰,示意道:“她以后便留在穹山了。石洋,你就不再是宗门最小的弟子,摆出点做师兄的样子来。”
石洋的眼睛倏地亮了几分,立刻亲亲热热地跑过来,一把揽住姜姰的肩膀:“看来大师姐方才定是去给你收拾房间了!走吧!我现在就带你过去看看!我看你应当是没带什么行李的样子,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物什,你尽管同我来讲!”
说着,便拉着姜姰往舍院走去。
姜姰却突然像想起什么要紧事似的,慌忙看向师傅:“花盆!我带上山来的那个花盆…”
“大师姐已经带去了,回头我帮你同师傅讨一张解镇符,你千万记得贴到那古灵木身上!要不它也定是受不了这锁山阵的,我看你那个花盆都裂了,我那儿有新的…”
姜姰一路被石洋连推带揽地拽着往前走,耳边还有他一刻不停地念叨嘱咐,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连路都没来得及记清楚,便已经看到沈枝意在自己面前了。
“来了。”
沈枝意冲姜姰微微一笑:“以后你便在这里住下,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我。”
“穹山不比其他仙宗,弟子众多,不用几日你定能都熟悉了,不必紧张。”
姜姰赶紧点点头,她仰头环顾四周,心下忽然升起一种不甚真实的情绪。
自那天以后,自己终于又在这世间有了一间小小的屋舍吗?
......
“师傅,他们说您找我。”
沈枝意轻轻阖上房门,向着师傅服了服身子。
“以后若逢沐霖会出山,你定要看好那孩子。”师傅半靠着床沿,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沈枝意马上意会:“您是说...姜姰?”
师傅轻轻点了点头:“她...灵根不净,容易走上邪路。枝意,你向来最令我放心。我要你盯紧她的一举一动,如果有什么异动...”
他掌心一翻,一截锈迹斑斑的铁链浮在空中。沈枝意面色一震,将那铁链缓缓握在手中。
“屠灵锁?!”沈枝意愕然,“师傅,那姜姰究竟是什么来头,怎得连这屠灵锁都要动用!”
师傅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你只记住一点,如有异动,用这屠灵锁将她带回穹山。”
“徒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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