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班的同学在酒吧里控诉自己性骚扰,俞晋捏了捏眉心,感觉一盆狗血从头上浇了下来。
“那个,林周同学,你不要误会……”
林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
俞晋辩解的话不上不下地卡在肺里,最后憋憋屈屈地来了句:“我只是出于对同学的关心,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你看你每天回家那么晚,多不安全。”
林周:“……”
听上去依然摆脱不了性骚扰的嫌疑。
俞晋发现自己越描越黑,干脆放弃了这种无可救药的对话方式,深深吸了口气:“算了,你去忙吧,今天客人多,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林周听到这话转身就走,如同一个拔X无情的渣男,将俞晋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俞晋双手抹了把脸,感觉自己就像古时候被老爷逐出家门的小妾,委委屈屈地蹲在外面,无论如何哭闹都换不来渣男一个温柔的眼神。
自己到底来这儿图什么呢?
俞晋食不知味地将剩下的小蛋糕塞进嘴里,喝了口林周端上来的橙汁——
就一口,他的味觉差点升天。
明明是一杯看上去十分正常的饮品,但俞晋怀疑整个酒吧的糖都藏在他杯子里,脆弱的味蕾如同遭到了核/弹的轮番轰炸,与刚才那个茉莉白桃一比,还真是虎鲸和虾米的区别。
俞晋缓缓将嘴里这口非人类能调出来的橙汁咽下肚,拿起了旁边的水杯。
幸好刚才机智,还给自己剩了半杯水,要不然他现在已经可以给急救中心打电话了。
他一口漱掉了嘴里这股要人命的糖分,端着橙汁颤颤巍巍地走向吧台,在老板疑惑的眼神中发出了一声控诉:
“你们这个橙汁……真的没有客人投诉吗?”
老板似乎明白了什么,用一种理解的目光看向俞晋:“小林说你喜欢喝甜的,特意让我们给你多加点糖,怎么样,味道还满意吗?”
您觉得这种能析出结晶的含糖量会让人满意吗?
俞晋心里的白眼已经快翻到天上了,他觉得林周就是蓄意报复,而且报复得很没有水准!
老板从他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中琢磨出了山雨欲来的味道,缓缓后退一步,知趣地笑道:“这样,您不喜欢也行,我们再给您换一杯正常的。”
俞晋嘴里说着“麻烦了”,转头就去找林周算账。
林周忙完了一阵,随便找个空椅子坐下休息。
俞晋讨债大爷似的走到他面前,挡住了林周头顶的光。对方抬起眼,平静地说:“客人有需要可以按桌子上的呼叫铃,我随时过来为您服务。”
俞晋刚才的凌人气势已经在他走过来的几步路中逐渐消磨殆尽,他抿起唇,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对方先一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林周同学,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应该不至于这么坑害我吧。”
林周不解地蹙起眉,反问道:“我坑害你什么了?”
这人居然还不承认!
俞晋缓缓吸了口空气中漂浮的酒精,强行给自己壮了波胆:“我那杯橙汁……”
“哦,那个啊,上次你请我喝奶茶点了个全糖,我以为你喜欢这种甜滋滋的东西。”
俞晋后半句话被他一波嘲讽堵在嗓子眼里,根本无法反驳。
“我那天只是忘了多嘱咐一嘴,谁知道他们没有正常人的味觉啊?”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轮回转世,那俞晋上辈子一定是死在鬼头刀下的窦娥。
林周挑起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俞晋那张悲愤交加的脸,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扬起唇角,对他说:“那这次算我请你的吧。”
俞晋觉得自己头更疼了,这人连学费都是拼死拼活赚来的,居然还装大尾巴狼,想在这种割韭菜的地方请他喝东西!
“你要是真的想道歉,不如就把我送你的那块蛋糕吃了。”
俞晋从老板手中接过重做的少糖橙汁,转手塞给了林周。
“单吃蛋糕太腻了,配这个正好。”
林周默默盯着手里这杯色泽鲜亮,泛着香甜气息的橙汁,叹了口气,低声说:“你给的东西太多了,我没钱还你。”
俞晋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钱,更不需要别人惦记着还钱。
可林周不一样,“钱”对他来说是当下最重要的东西,多一分都要在心里记个账。
“还什么呀,请同学吃点东西还等着还,太没素质了吧。”
俞晋笑模笑样地后退一步,头顶暧昧的灯光轻纱一般重新落在两个人之间,为林周冷淡的眉眼添了分暖洋洋的烟火气。
他似乎妥协了,唇角的笑融化在轻纱之下,用一种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
“谢谢。”
俞晋正想象征性地客气两句,兜里的手机微微一震,将他震回了座位上。
他打开手机一看,刘局老大年纪不休息,这个点了还记得俞晋的委托,居然真把当年那个肇事者的信息发给他了。
由于俞晋此举有人肉之嫌,刘局刻意抹去了肇事者的全名,只用一个“徐某”作代替,将此人的大致情况做了个总结:
徐某,男,56岁,已婚,父母去世得早,老婆年轻的时候又出了场意外,死在了工地上,家里只剩一个小女儿。
徐某自己只有小学学历,做不了什么技术活,只能靠开大货车挣钱。大货车经常需要跨省跑长途,公路上又有限制,他在夜里醒着的时间比白天还多,挣的钱也只能勉强够爷俩生活。
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生活只欺穷苦人”,徐某的女儿偏偏在爷俩日子过成这样的时候,患上了白血病。
十万个人中只有三五个才会罹患的绝症,到她身上就变成了百分之百。
可能是她从小到大过得太苦,身体底子不好,没能力为自己创造一个良好的免疫系统,也可能她祖上就有这种基因,只是在她身上应验了,将她变成了最倒霉的那个。
谁也说不清这病究竟是怎么来的,但得了就是得了,对一个本来就没有多少积蓄的家庭来说,几乎是一次毁灭式的打击。
不知道徐某得知这件事之后有没有想过放弃,但他已经没有亲人了,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在这个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女儿身上,如果女儿也没了,那他生存的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呢?
人总是要为自己找点寄托的,这也许是人类和动物的区别之一。
徐某的朋友不多,借钱借了一个来回,能凑的都凑了,甚至还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住员工宿舍,但即使这样也很难满足癌症这张贪得无厌的吞金巨口。
眼看家里的钱流水似的送进医院,徐某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外面打工,整个人瘦得形销骨立,不似个人形。
努力的人会受到上天眷顾,至少这一刻,徐某是相信这句话的。
那一天,徐某刚卸完货,突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医生说,合适的骨髓配型已经找到了,他的女儿终于看到了希望。
于是他借了一辆工地暂时用不上的小货车,又哭又笑,满怀期待地驶向医院。
可是他已经两个晚上没睡觉了,上下眼皮像是安了对磁石,不停地往一起碰,而胸腔又在即将猝死的心跳中剧烈鼓动,带着他疲惫又兴奋地来到了林卫贤回家的这条路上。
他可能看见了,也可能一时精神恍惚,没留意,在红灯与黄灯交替的刹那依旧踩着油门,撞向了遵纪守法,走在斑马线上的警察。
小货车前端蓦然发出“砰”一声巨响,震醒了即将闭上眼睛的徐某。他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只看到一地鲜血,和一个已经当场咽气的男人。
医院终究没有等到那位家属的到来,他们打了几个电话,然而手机已经落在了警察手中,绝望的父亲无法再为自己的女儿求得一线生机。
他当天就在警察面前态度诚恳地认了罪,嘴里不停念叨着“对不起”,不知道是说给受害者家属,还是说给自己的女儿。
这之后,徐某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缓期一年,他可以在病床前亲自送女儿离开。
他的女儿因错过治疗走上了人生的末路,可能在心里埋怨过,也可能知道家里的难处,没有为难自己贫苦的父亲。
他送女儿离开以后,给当初借钱的人挨个写了封感谢信,然后清理了剩下的杂物,到监狱服刑去了。
徐某服刑期间认真工作,态度良好,受到过表扬,也获得过减刑。他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仅剩的一点念想化作了疲惫的梦,只能用这种方式赎罪,也知道自己根本就罪无可恕。
而在他服刑的这段时间内,林周的母亲为了支撑这个家,走上了和徐某同样的道路。
她在外打工,做兼职,一边养活林周,一边承受着失去爱人的痛苦。压力像一座看不见五指山,如影随形地落在她身上,将一个开朗的女人压弯了腰,压成了对这个世界的茫然与空白。
命运就像一只流淌的克莱因瓶,受害人和肇事者徘徊在永无止境的轮回中,再也摆脱不了痛苦的磋磨。
为了防止评论区出现某种别开生面的意见,作者先在这里做个解释:
本章是以肇事者的角度描写了他的人生,并非刻意美化犯罪者,因为犯罪事实已经成立,对受害者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希望各位读者不要针对此点产生歧义,非常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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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肇事者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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