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吗?
林周不知道,大概“恨”这个字眼实在太单纯了,他没有那么纯粹的怨气,更多的时候都徘徊在厌恶与同病相怜的矛盾中,甚至想让自己忘掉这段过去。
“恨是正常的,是个人都憎恨那些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我们不是圣人,不需要回避这种感情。”
这位陈大夫仿佛能看透人心,三两下就点破了林周心里的矛盾:
“想的越多,带来的精神内耗就越严重,这不是在惩罚对方,是在给你自己上刑。”
“你和你母亲不一样,你母亲接受不了犯人的宣判,心里太恨,而你又太不恨了。”
不知道陈非最近是不是喝了什么毒鸡汤,说出来的话云里雾里,俞晋脑子快被“恨”这个字塞满了。
“等会儿,您几个意思,您是说他并不讨厌那个凶手?”
这话大概只有陈非和林周自己能听懂,陈非瞥了眼这位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平静地说:“你之前说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位同学几次在凶手面前都表现的很冷静,这其实不是一个受害者应有的态度,要么他本身就情感淡漠,什么都不在乎,要么他同时站在两个人的角度上考虑,强迫自己同情对方。”
“但通过我刚才的观察,我发现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俞晋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周,片刻后又想起了什么,犹豫道:“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的过去?”
林周垂下眼,静静地看着陈非,也许是心里的伤疤被人掀开了一角,他张开嘴,声音略微有些喑哑:“您怎么认为呢,陈医生?”
“从受害者的角度讲述的东西自然是受害者本人的见闻,但这并不是在诉说恨意,只是发泄自己常年积累的压力。压力与怨恨,是不能画等号的。”
过于冷静的思维会变成一把捅向自己的利刃,因为人的感情天生就刻在骨子里,摆脱七情六欲的是神,可谁也没有见过神。
从俞晋第一次看到徐某的那份档案起,就生出了难以磨灭的隐忧——凶手并非故意,没有反社会人格,却有一段让人无法忽视的悲惨境遇,即使自己只是一位看客,也难以避免地遭受了道德绑架。
那么作为受害者,这种绑架是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锁链般束缚着他的人生。
当初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替受害人做出选择,是不是意味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选择?
那时候他还大言不惭地对林周说:是人,就会有弱点。
“陈医生,您真的很厉害。”
林周似乎是累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沙发边,疲惫地坐了下来。
“可人生不是谜题,有时候注定没有解法。我知道他在为自己的女儿奔波,最后女儿又死在了病床上,我也知道我父亲的死是场意外,是一个可怜人最后的挣扎。如果照您说的,我义无反顾地去恨他,这和我的母亲又有什么区别?”
屋里的女人正在休息,或许她听到了这几个人的谈话,又或许她已经睡着了。然而这对母子终究是殊途同归,在完全相反的道路上跑到了同一个终点。
鬼使神差地,陈非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那张遗像,低声说:“有时候,没有解法也是一种解法。”
林周蹙起眉,冷淡的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说什么?”
“既然这种问题没有答案,那就索性抛弃它,专注未来,不是更好吗?”
自古以来,无数人都喜欢将回忆刻在骨血中,宁愿用一辈子的时间缅怀怅惘,也不想抬头看看明媚的阳光。
仿佛他们一生就为了活那么几年,几年之后,再多的美好也被拦在外面,如云雾般无形地从眼前消散。
“人人都知道感情不能太极端,尤其这种情况,并不是非得要一个结果。既然它不会影响未来,那就将它留在过去,当成包袱甩掉。你不愿意跟别人敞开内心,不想流露太多感情,无非是因为你活在过去的阴影中,不奢望获得救赎。”
可是这毕竟涉及到个人**,陈非也不好指点太多,他轻声一笑,半开玩笑似的说:“当然了,要是你以后遇到哪个真正信任的人,也就不用在苦海中挣扎了,这种问题直接迎刃而解。”
陈非说得比较隐晦,但俞晋瞬间就听懂了。他立马点点头,跟在陈非屁股后面捧起哏来:“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与其缅怀过去,不如放眼未来。你可以跟我们这些嗯……朋友说说话,我们很乐意帮你分担。”
林周沉默片刻,一时半会儿无法领情。他叹了口气,略微无奈地说:“陈医生,您今天是来帮我母亲看病的,至于我……”
“你的病和你母亲同样重要,只有你先摆出一个正确的态度,才能带着你母亲往前走。”
林周诧异地睁着眼,似乎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您说,我的病?”
“没有暴露出病症,是因为你心里有一道生存下去的底线,但不代表你的精神状态就是健康的。抑郁症患者也很难从外表上分辨出来,他们混迹在人群中,竭尽全力地扮演着普通人。”
林周沉下声音,淡淡地问道:“您觉得我是抑郁症吗?”
“你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没有出现过多的消极情绪与自/杀倾向,按诊断标准来说算不上抑郁症。”
然而陈非话音一转,笑着说:“但是你的生活态度也不积极,没有一个持续乐观的心态。如果一个人很难获取快乐,那他迟早会被这个世界压垮,就是所谓的,精神亚健康状态。”
林周低下头,足足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回应道:“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建议。”
陈非该说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再多的人生建议都是扯淡。他站起身,捋平了衣服上的褶,说道:“今天就先这样吧,之后我会把药方与药都寄给你,先吃一个疗程,等时间差不多了我再来复诊,记得我说的话,尽量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虽然林周还不知道这个交代具体指什么,但既然看到了希望,就说明老天爷还是稍微给了他们家一个眼神吧?
他站起身,将陈非和俞晋送到了门口。俞晋从头到尾都在当一名陪客,自觉插不上什么话,临了又放不下林周心里那道坎,脚都挪到外面了,还是忍不住说:
“那个人的事,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你把陈医生介绍给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不希望你再因为别的事情奔波。”
林周习惯性拒绝别人的好意,并不把俞晋的话当回事。
然而俞晋却已经在心里有了盘算,他匆匆忙忙地从林周家出来,拉着陈非直奔上次那家火锅店。
陈非好不容易在楼下买了瓶矿泉水,还没喝两口呢,就被迫跟他下了地铁,又碍于前程不敢跟金主的儿子翻脸,只好耐着性子说:
“你跑这么快赶着上坟去啊?”
急于上坟的俞晋一路将人薅到前台,顶着漫天飘舞的香气对门口穿着旗袍的小姐姐说:“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上次他跟林周在火锅店里碰到了当年的那位肇事车主,这其实是不合理的。
虽然那位车主获得了进入社会的资格,可以重新找一份工作糊口,但局限的学历和社会的偏见注定让他过不了富裕的生活,这种人很难交上朋友,更遑论到火锅店吃饭。
最大的可能,这位“徐某”就是火锅店里的一名员工!
前台小姐姐认得俞晋这张脸,可能是世上的Alpha不多,来店里吃过两次饭的更是少之又少。俞晋作为唯一的幸运儿,获得了前台小姐姐温柔的笑脸:
“您好,请问您想打听哪一位呢?”
陈非被火锅店里的香气勾起了馋虫,有一搭没一搭地望着里面的客人,催促道:“有事快说,说完还能进去吃一顿。”
也不知道他刚才的大尾巴狼气质到底是怎么装出来的,一出门就暴露原型,对俞晋的态度简直是相当恶劣!
俞晋恶狠狠地赏了他一个白眼,转头客气地说:“是这样的,你们店里是不是有一位姓徐的员工?”
陈非看过林周的档案,对那个姓徐的人印象深刻。他转过头,对俞晋使了个眼色:“你说的是那个‘徐某’?”
前台当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徐某”是谁,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店里是有位姓徐的员工,不过他晚上才来,是专门为客人表演的。”
俞晋眯起眼,瞬间想起了那个唱变脸的演员!
“那位徐……”
俞晋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突然卡了一下壳:“徐先生,有没有什么相熟的朋友,我能跟他谈谈吗?”
这一次前台犹豫了片刻,上下打量着俞晋和他身边另一位Alpha,小心翼翼地问道:“徐先生出了什么事吗?”
俞晋以为自己说的话引起了别人的误会,立马摇头澄清:“这倒不是,我有个朋友跟他很熟,想找他打听点事。”
这话说的和“我们是上门催债的一样”,模棱两可得让人忍不住遐想。前台嘴里轻轻吸了口凉气,用尽毕生的涵养克制住了自己胡乱八卦的心: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不如我将经理叫来,你们跟她谈吧。”
这章差点把我CPU给干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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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走出过去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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