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先生约苏见面。还是原来的地点,香槟色的长桌。
同这个人的关系仅维持了两个月,他已渐渐适应了这种亲密。在初次见面的地方,这张柔软的沙发上,青年曾拥吻过他。抛却一开始的惶恐,他继而被陌生的情愫俘获,内心在激颤的**中矛盾交织。
他不应该,不应该失了分寸。他总是下意识的试图掠夺这个人的一切,把苏变成他自己的所有物。看不见的怪物占据了廖先生的身心,假如他真是一头野兽该多好。
这样他就能永远的将苏吞吃入腹。
“是我错了,”廖先生打出这行字,又慢慢删去这个开头,他待苏的手段太过柔和,使对方意识不到他本性是一个可怕的人。
当然,青年的态度也不可谓是让廖先生回到正轨上的契机。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应该和某个门当户对的家族结合,而不是停留在情人的身上。还是一个男人。
他惦记了这个男人很久。他一直克制按捺自己的想法,竭力使自己不要关注这样一个人,他私下里打听苏,在听闻对方泛滥的私生活后就尝试着否决掉这个人,可内心滋长的情感仍然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夜一次次席卷他的内心。
和这样的一个男人,是没有结果的。就算社会风气再怎么开明,家族也不会容许他和一个男人拥有名正言顺的关系,只要同苏牵扯,就永远只能是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最好的结果就是他终生不婚,将来在家族血脉的分支中选择一个孩子培养继承产业。但值得吗?荒谬的是在考虑到这个问题时,廖先生想到的竟是怕苏不肯答应。
没想到一向利益至上的商人,在这个问题上先一步想到的竟然是这个。他的大脑潜意识已经做出了决断,唯一有待商榷的就是苏。
他等待着苏的到来。
这次见面是由经纪人安排的,因此廖先生不担心苏会不来。同初次见面的时间点相同,惹人注目的是餐桌上摆放了一束玫瑰花。
廖先生在这长达半个月的冷战中明确了自己的心意,被冷待的每一分钟都让他的内心焦灼不安。该是他想方设法让苏低头来求他,而不是自己在这坐立不安想着待会要怎样低声下气的道歉。
先爱上的人是输家。没人能例外。
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一个人的脚步落在地面的红色地毯,柔软的地毯和鞋底摩擦出微小的窸窣声。然后是那个让廖先生魂牵梦萦的人的声音,“谢谢。”
他在对领路的服务员道谢。
时隔半个月,声音的主人激起他内心苦涩的涟漪。一个男人——他确确实实的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不是同性恋,他只对苏产生**。而苏刚好是一个男人。
在青年进门的瞬间,廖先生收敛起内心泛起的苦涩,他注意到苏更消瘦了。怜惜的柔情涌上他的心头,苏没有看他,目光掠过餐桌上的玫瑰,落座在廖先生对面的位置。
初次见面时,廖先生向苏介绍玻璃窗外的夜景,一览无余的城市。现在他尤其痛恨玻璃窗的存在,因为苏的目光至今都望向窗外没看他一眼。
还是由廖先生开口。
“最近过得好吗?”
这句问候由喉头吃力地挤出,听上去就像一个人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还要佯装无事。
苏淡淡的望向他,没有回答。
廖先生低声道:“苏,我很抱歉…上次让你觉得不愉快。”
苏道:“你不需要道歉,应该是我要让你快乐。”
酸胀感充斥廖先生的胸腔,青年近在眼前,但他们两个人之间又横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他试图抓住这个人,无论他撒下多少饵料,对方都不为所动。
廖先生又说了一遍:“我很抱歉,苏。”
对不起的等式是没关系。
我很抱歉的等式应该也是没关系。
如果对他说没关系能够让他停下重复的话,那么——“没关系。”
苏说:“廖先生,我已经忘记了那晚的事,我们都不需要再记得了。”
廖先生听出了苏的潜台词:我们也不需要再见面了。
不,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能用什么换回青年的回心转意?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的廖先生无计可施了,他暂停了青年的工作才换来这次见面的机会。他要珍惜的使用这次机会,可一开口一切又都被打回原形了。
像灰姑娘的午夜魔法,一切又回归原本的面目。
廖先生依然说,“我很抱歉,苏。”
在苏对这句话感到厌倦之前,他又补充道:“我愿意付出一切来弥补,我只求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廖先生闭了闭眼,“我不是故意想使你难堪……那天晚上,我太嫉妒了。”
“苏,我嫉妒他们能触碰你,即使你在我身边我也感觉不到安全感。我不是有意想用伤害你尊严的方式来确认你属于我的……我很抱歉,对不起。”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二次。”
他说:“再也不会有了。”
苏放下手里的餐具,对这剖白自我的场面并不感到意外。有很多人在他面前说过类似的话,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曾出于求而不得刺痛过青年,最终又会在他面前显出一副无可挽回的狼狈。
“廖先生。”他说,“问题不在你,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
“如您所见,我没办法提供给任何人一段健康的关系,和我待在一起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没有我,您会过得更好。”
苏轻轻道:“不会有人喜欢像我这样的人。”
随后,青年愣住了。
他看见了廖先生眼里涌出湿润的泪意,这痛心的目光和另一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记忆的闸门不受控制,回到了那天晚上。
绯闻发生的那一天晚上,名为白时飞的记者问他:“你为此而快乐吗,苏?”
他说:“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了。你能想象到一颗爱慕的心能狂热到什么地步吗?我不在乎别人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我,用什么样的字眼堆砌我,对我来说守候在你身边就是我唯一的心愿。”
“每一个夜晚,你同其他人快乐,我只看见你变得越来越疲惫。尝试着停歇下来吧,苏。我从不奢求能待在你身边,可对你来说这样漫无目的的生活也没有变得更快乐……不是吗?”
正确的,毋庸置疑的,一番话。
要说谢谢。
苏抬头望向夜空,城市的夜晚里没有星星。城市的空气也更加稀薄。月光若隐若现,路灯亮着微弱的光,耳边是冷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他的感官突然间就木然了,大脑涌上一阵昏沉的困意,记者的面孔在眼前隐约闪动……唔,忽然有刺眼的亮光在头顶,他有些睁不开眼,迷蒙的视野中周遭也变得豁然明亮了。
苏对于自己是怎样被带上楼回到公寓的记忆是模糊的,狡猾的时间有意抽离了他的记忆,让他在短时间内丧失了对自我的控制,让那个时间段变得一片空白。
唯独对白时飞的话印象深刻。
姓白的记者凝视他,动作轻柔的将他安置在沙发上。
谢谢。要说谢谢。
苏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姓白的记者找到厨房的烧水壶,烧了热水晾好了喂他,这是需要耐心等待的一段时间。之后他的目光错愕的望着苏——眼泪无意识地从青年的眼里渗落,他说:“太糟糕了。”
他的身躯陷在柔软的沙发,像回到二十几年前母亲的子宫,身上的毛毯犹如羊水温暖的包裹着他。明亮柔和的光连带着温暖的一切围绕在他的身侧,残酷的是就在二十分钟前,他的自尊刚被打碎在另一个人的床上。
被刺痛的余韵将持续很久,直到他的身心在这个过程中被完全毁坏。
姓白的记者拭去他的眼泪,他听见他轻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苏。”
苏知道自己要说谢谢你,可是他望向白时飞却问道:“要做吗?”
纯粹的,下意识的,在负面情绪涌来时倾泻的出口。
就在那个时候,他看见了白时飞眼里涌出的泪和痛心的目光。他颤动着嘴唇要说什么,哀伤的目光剐过苏的心头。他才劝说苏不要重蹈覆辙,现在旧的模式又要重演到他身上了。
对不起。要说对不起。
苏眼神黯淡了下来,他没有说话的力气了。白时飞没有回答他,对方应该离开了,那就离开吧……他想到了冰箱里的酒,刀片,水龙头。
然后是白时飞跪在他身前低下了头。
“如果这样能让你快乐的话。”他说。
……不。
他的手指穿过记者的头发,微微用力,对方顺着他的力道扬起了头。
对不起。要说对不起。
打在头顶的灯光映照出他们两个人凝固了的影子,青年静静地盯视着角落一处的阴影。
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对不起。
“太糟糕了。”他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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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偶像失格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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