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过往的一切,我攫取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慰。
一直以来我都有意识的控制自己,尽量不让思绪掌控自我,不要去回顾,不要去想,因为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停下就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回忆是有魔力的存在,将人的情绪席卷回当下那个时刻,摆布身心的同时也让人对比现状产生无力的痛苦。没有意义。
但在写下日记以回忆的形式记录我曾经与现在的所思所想时,回顾过往就成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预想中的痛苦还未来得及发生,我已短暂掠取到新物质,我竟然又能从中吸食到暂时生存的养分。那么接下来就继续下去,直到回忆的触角不断地向前延伸,触碰到那段苦涩。
首先我要说的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漫长的暑期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其次,也是自那之后我再也不会快乐。
我的童年戛然而止在某个突兀的夏日,那一年我依然是个学习平庸的孩子,对时间的流逝没有太多探究的念想。上学期,上上个学期,这些是在我们孩子间流传的时间观念。对大人来说他们的时间单位是去年,前年。
我很少翻看这些宝贵的过往,我所能咀嚼的只是贯穿前半生的四分之一,余下的太过苦涩。我曾坚定的以为事物不会褪色,到这里,我竟开始羡慕起过去那个天真的自己。
长大后的孩子明悟世界的残酷后就不再纯粹。我的童年过早死去了,我的少年时期像一朵来不及绽放的花苞,渐渐枯萎。
我竭力抑制自己起伏的心绪继续回顾,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写在日记本……明天还要上班,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漫长的暑期——到这里,笔尖断了。
散漫的思绪让我记忆的节点开始错乱,我依稀看见了过去的那个自己,他还未丧失一个少年人应有的特质,百无聊赖的趴在课堂的桌子上。
多么令人感慨,那时充满朝气的我。
在步入一个陌生环境前,我坚信自己不会为新鲜的事物所俘获。我记得学校门口小吃的味道,那么它就不会被代替,我会持续不断的陷在这些过往的回忆里。
实际上人体三个月后就会完成一次新陈代谢的循环,三个月又三个月,人类出奇的忍耐力大概过上一个月左右就能慢慢适应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的味蕾背叛了我,我的嗅觉背叛了我,我身体里的一切器官都背离了我这个主人的意愿。它们忘记了母亲贮存在我大脑里的记忆与气味。我很久没有吃过她做的饭了。我也早就忘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了。
痛苦不会消止只会叠加。这一点人生来就是如此。如此的不可理喻。
我和梁斯的关系要好到可以去彼此的家里串门,我不常见到他的家里人。他似乎也很害怕看到自己的父母,一种新的惶恐笼罩了他那颗幼小的心扉,淹没了他。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没能尽早发觉出他的不安源于我——他害怕和我分离。
我的朋友只要跟忙碌的父母见面,除了被过问功课的同时还要惴惴不安的等待着随时降临的转学通知。他抵触和我分离这件事,我们之间已然筑立了信赖彼此的情感,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而言,陪伴彼此都成了习惯。
班级里有三十多张面孔,从这些同学们的身上我切身领悟到人和人的悲欢是不相通的。坐在第一排靠右边的女生在哭泣,吵闹的课间盖过了她的眼泪。后排的男生们仍在打闹,她的眼泪在一片热闹的笑声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只有几个零星好友围过去安慰。
我们集体生活了好几年,我们每天都会见到彼此,我们熟悉彼此的存在却从未真正熟悉内心。我这样一个倔强顽劣的性子,脾气偶尔还有些古怪,在班级里也唯有梁斯能够真正交心。
我总有种感觉,不管我做了什么梁斯会永远包容我。那时的我内心设想如果我是一个坏人的话,梁斯也一定会包庇我。我和他之间建立的友谊远超于班级里的其他同学。
我毕业以后从未参加过同学会,我这样一个孤僻的性子,是理解不了老同学见面的怀旧。我认为只有见到想见的人才会快乐,从前没有过联系的人今后也没有见面的必要。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封闭的内心上了一把坚不可摧的枷锁,我身而为人的情感处于模糊的界限。我认为这没有什么,我只是再也睡不好觉了而已。情感的土壤枯萎,我丧失了它。
梁斯来过我家做客,见过我的父母。他拘束的样子回想起来还有几分好笑,不过我去他家做客撞见他父母在时也一样。他们毫无征兆的回来,毫无征兆的过问梁斯,这个时候阿姨的存在反而消失了,她轻手轻脚的收拾完房间离开了。
我有那么几许尴尬,从梁斯脸上第一次看到有关一个孩子的冷漠。他蹙起眉头,很想让人问他究竟为什么不快乐,我甚至看见了隐隐的敌意。我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又有所预感梁斯此时一定希望我留下。
于是我留下了。
回想到这里,我才恍然梁斯的存在其实占据我前半生的四分之一,是浓烈鲜明的色彩。但我极端的个性抹杀了一切,刻意淡忘与隔绝了从前的事物。因此这个人的存在也在我的刻意之下变得扭曲模糊。
我和他建立起来的真挚友谊穿插在我混乱的思绪和日常的琐屑中。梁斯的家庭氛围并不好,一个普通孩子难以承受这样的压抑,对孩子来说自我的本能就是规避恶劣的事物和人。他想逃开但失败了,我想逃开但我留下来了。我们依然待在一起。陪伴是一种温暖的情感,在我们两者间涌流。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关于此的叙述且告一段落。
梁斯的房间很大,床旁边有一张白色的书桌。我们经常在那张桌子上写作业,橡皮屑从我们的本子上纷扬,像雪花一样。我们幼稚的比拼谁用的橡皮屑最多,孩子的稀奇古怪和想一出是一出往往最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写作业慢慢吞吞,用老师的话来说一个人的长处和一个人的短处相遇了,那就是叫互补。梁斯恪守纪律,按时完成作业,是不折不扣的优等生。我,唉,不提了。
他先我一步完成作业后就在旁边静静等待,不会出声打扰我。偶尔我指望他说点什么好叫我分心,来逃避写作业这件事,他反而警醒的督促我,要我认真。有一次我实在感到疲倦,趴在桌子上提不起精神,梁斯也不说话,默不作声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剥给我吃。
我自觉受之有愧,就继续动笔了。
看客们。我之前提到过,我一直以为在我们两者间,梁斯会是先离开的那个人,毕竟他总是要跟随他的父母辗转到各个地方去。
这实在是一个错误的推断,我们都无法预料到未来会发生什么,又是怎样致使我和他这样一段的友谊终止。午睡的时候他躺在我的身侧,我们依偎着彼此,他呼吸的热气喷洒在我的脸上。梁斯的眼睛又黑又亮,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是了。接下来我就不愿意再回想下去了,长久以来萦绕着我的温馨戛然而止,余留苦涩。这也是为什么我截断了过往的回忆,连梁斯这个人再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也不再认识。
我出生于一个小县城,我的父亲是某家玩具公司的职员。在当时来看这是一份体面光鲜的工作。我三岁时朦胧的记得父亲下班给我从公司带回来了一个汽车玩具,这是附近其他孩子们都没有的。
那一天和往常一样,父亲下了班穿过人行道,在街道旁看见一个摆摊的阿婆坐在角落。她面前摆着烙饼,希冀的目光落在过往的行人身上,但谁都没搭理她。人们步履匆匆,也不会将视线投向这个简陋的摊子,她无措的坐在那儿。隔着条马路,在来往的车辆与喧嚣的人流中,这份无措流露出来的孤寂与可怜使得父亲的脚步驻留。
他来到了她的身边,买了三个烙饼。闲聊时她说起自己的生活,腿脚不便的人只能做些散碎的活计来维持生计,她的儿女死了——父亲顿了一下,没有再过问下去了。他害怕触碰到一个人内心的伤口,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大概在那里停留了十分钟,或是十五分钟。实际上直到那个阿婆离开了,他都没离开。
他坐在旁边的长椅上难过的感慨了一阵。现实的无力往往会刺痛像他这样感性的人,他内心一定在想为什么有的人会过得那么苦难,命运偶尔太不讲道理。但过路的人除了旁观也别无他法。
父亲准备回去时看见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水果店。他想到家里的儿子喜欢吃橘子,于是朝那边走去。
随后一辆车经过了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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