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那卷迎驾圣旨虽然一时被淮王府几位扔到了脑后,但无论是京城还是淮地官员都战战兢兢准备了许久,哪怕是于宣,他前段时间疯狂复建,也是希望帝后二人驾临的时候,不会看到一个躺在榻上昏睡的他。
高和过来传旨的时候,几乎是于宣身体最差的一段时间,当时他刚病没多久,身体还没学会和风寒和平共处,整日混混沌沌,不知道被高和看出了多少,又在返京后和帝后回禀了多少。但从这次帝后几度发下旨意要淮王府勿要过分操持就能约略看出,他当时的情状怕是吓坏了高和。
只是随着连日复建,他的身子愈发轻快,脑子转的太快,以至于转出了不少的心思。他离京时太子未立,仿佛是与他见过一面,但他当时根本没有心力理会这些事务,还是这次要恭迎圣驾,才翻出了太子的情况。太子本是远方宗室,那一支人丁凋零,太子也并不受父母宠爱,于棣选他过继的目的简直是一目了然。太子与于宣年纪相当,此前并未有贤名传世——想也知道,这种远方宗室,也根本无力为自家子弟扬名,更何况是并不受父母偏爱的孩子。只是于宣相信于棣的眼光,此子必有过人之处。
可再有过人之处,太子的过往,京城中必已是人尽皆知,这么大的少年正是青春期的时候,敏感多思,见到自己这个让帝后不惜亲下江南探望的实权亲王,说不好是什么心思。于宣虽然远在封地,可和京城的关系处好只有好处,此次帝后特意携太子南下,怕也是存了这份心思,想让两人亲近一番。
顾舟顾虑的不错,于宣确实需要哄一哄这个小孩——即使他还没到青春期,不是因为过了,而是,很惭愧地说,是因为他出生以来大病小病,身体怕是还没发育到这个时候。但于宣并不觉得,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实际年龄绝对要把前世的年岁算上,不然两辈子加起来还没别人一辈子长,难道还要浪费时间在假装小孩骑大马上吗?
但哄小孩归哄小孩,他自认为并没有带小孩的能力,但却有另一种让小孩安心的能力,也就是过过P瘾。这绝对不是于宣看自己身体好了些许便开始作妖,起码主要原因不是,退一万步说,起码也有别的原因在,嗯,哪怕别的原因说起来很牵强。
其实于宣离京的时候,众臣只知道他那惊天动地的一摔,身体究竟摔成了什么样,是毁了容还是瘸了腿,此等宫中秘事,绝无可能透露给前朝。若是立于宣为太子也就罢了,储君事便是天下事,一个是皇子就能拿的藩王,无非是封地好了点军政权也在手上,虽然仍是显眼,但却没到大臣冒着触帝后霉头也要刨根问底的地步。
反而是于宣到了淮地正式封王,他大事大会总要出席,淮地的官员又和京城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各种风声才影影绰绰传到京城,大臣私下聚会,也会小声说起在淮地任职的同年同僚同乡,说淮王殿下如何如何的话,但也是耳听为虚,且这些传了不知道几手的消息,未必准确也传播有限。因此京城中很多官员,对于于宣的突然避让和太子的突然上位,其实是心存摇摆的。
哪怕淮王殿下这两年身子不好,可万一过些年在淮地养好了,他是帝后亲子,帝后真忍心让他屈居人下?有如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有的是于棣的忠臣,有的是纯粹的投机党,但无论如何,于宣自请离京就藩,可京城却始终在他身上留了一份心思,一份朝廷再次洗牌后的从龙之功的心思。
而这次于宣想做的,便是将自己的残态彻彻底底在众臣面前显露出来,绝了这些大臣的心思。以他重残之身,既然绝无可能继承大统,那日后天下便是太子的,即使退一万步说,哪怕不是太子的,也总不会是他于宣的。
至于是不是淮王属官和王府侍从都看惯了他的身体,早已没了在众人面前表演的**,反而是随驾官员面前更有新鲜感,这种小心思于宣怎么可能让他人知道,整个淮地都知道他总是强装正常,只是自己丝毫不知这份强装反而显得残态毕露罢了。
是日,淮安城中洒扫一新,于宣率领百官在城门口恭迎圣驾。于宣按品级着藩王品服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刚来的时候为了震慑属官,几乎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如今乍一换上,哪怕按他如今的尺寸改了又改,但改得了长度改不了重量,于宣只觉得被层层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到帝王仪驾终于入城,于宣被从轮椅中抱出,由两边侍从紧紧搀着,才勉强摆出了跪姿,于棣刚下马车,两旁是侍立的随驾官员,他看到于宣跪在地上的样子,几乎被气笑,却转而又觉得心酸。于宣从小便靠在榻上,后面能勉强行走的时候眼睛却已不太中用,从小到大哪次见到于棣都是胡乱行礼问候一声便是,也从来无人敢挑他的礼,只是于棣看着于宣身后的一片淮王属官,听着身后太子紧随其后的步伐,却也知道于宣的心思,心头一酸,阔步上前想要把于宣扶起。
只是到了近前,看着于宣埋着头,瘦削的肩膀被同样伏跪在地的侍从左右搀扶,却仍然隐隐颤抖的身体,竟不知要从何下手,还是于宣听到了动静,抬起头隔着黑纱勉力抬头望去。只是抬头的方向刚好是太阳,于宣被光线一晃,哪怕隔着黑纱都只觉睁不开眼,只能努力昂起了头,闭着眼忍着生理性的泪水流出来:“父皇?”
“宣儿……”于棣隔着黑纱,只能隐隐看见于宣一只眼睛紧紧闭着,另一只却仿佛圆睁,只是每一只都最多只能看到他腰间,不知是看不见还是仰不起头,老泪纵横,一把抱起于宣,可于宣骤然被抱起,体位的变化让他不禁痛哼出声。于棣抱的位置不对,他一手握住于宣的背部,略微扶起后另一手便从于宣的膝盖处抬起,于宣完全受不得力,身子直直地往下坠去,旁边的侍从连忙托住于宣的臀部,试图接过被拒后只好暗示这样是抱不住的,还好于宣缓过劲来,撒娇般说要环住父皇的脖子,侍从握着于宣的手向上环住,于棣左手下移,这才抱稳了于宣。
只是一番折腾下来,于宣的瘫足本就很难挂上靴子,早在于棣毫无征兆地抱起的时候便直接脱落,留下一双畸变严重的双足显露人前,伴随着双腿的轻微痉挛直直指向地面。于棣看着于宣无意识地张口呼吸,估摸他并不好受,匆匆叫了免礼便抱着于宣上了龙撵。
于棣九五之尊,车厢内的空间极大,于宣身量并未长成,躺在榻上显得格外瘦弱。多亏了几个月来的复建,于宣喘了几口气便觉得好上很多,他急于在于棣面前表现,便想先摘掉脸上的黑纱,高和连忙上前搭手,毫无防备之下只见到于宣大睁的暗黄义眼,好险没直接吓一跳。
不用隔着黑纱,于宣用右手撑起半边身子,头转了几转总算成功定位到了坐在对面的于棣,他伸手便想拉住,只是车厢过大,他的手在空中扑了个空,身体却差点没维持好平衡。于棣见了心酸,直接做到了于宣的身旁,扶起他的上身靠在了自己的腿上。
“父皇,儿臣没事,您别担心。”于宣大睁着双眼,试图看清于棣脸上的表情。他并没有预料到于棣会直接将他抱起,情急之下更加力不从心。他无意让于棣过分担忧,却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宽慰,却感受到脸上滴下几滴水,他愣了下,才后知后觉于棣居然在哭。
“宣儿,你瘦了好多,”虽说于宣没有准备好,但于棣亲眼见到于宣如今的形容,哪怕淮地的医案月月寄往京城,但总没有亲眼见来的震撼。他方才抱住于宣时,只感觉他身上几乎全是骨头,一双瘫腿止不住地抖,隔着厚厚的礼服都觉得咯手:“父皇后悔啊,父皇当时怎么就非要你主祭,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以儿臣的身体,哪天被自己绊倒也是迟早的事。”于宣拉了拉于棣的衣袖,轻声安慰道。他本是想直接握住于棣的手,可既然拽到了衣袖,他也不便再改,反惹得于棣心疼。于棣却主动接过了于宣的左手,握着他不堪一握的腕子:“你母后看了不知有多心疼。”
好在城门口至王府的距离并不远,于宣早早让出了正殿,圣驾一路长驱直入,王府诸人早已等候在旁。经过城门口这一遭,于棣也发现了于宣的身体需要太过精心的照料,便由着侍从给于宣重新覆上了黑纱,几个仆从合力将于宣转移到了轮椅上。
只是躺着时还不觉异,一坐起来,于宣腹间的赘肉便遮挡不住。他今日早早起身,一个上午又是等又是跪,没痉挛都是他最近身子大好,可折腾到如今却也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几乎半靠在了轮椅上。侍从跪在地上,看着于宣已稍显水肿的下足,连靴子都没敢尝试,直接在脚蹬上放了软垫,让一双瘫足多少有个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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