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侧殿，于宣草草垫了两口饭便撑不住倒头补眠，众人早已习惯，蹑手蹑脚熄了灯，室内一片沉寂，淡淡的炉香在空中打着旋，越过合目安眠的于宣和三两只候立的侍女便失去了踪迹，隔绝了一方天地。
这份宁静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时辰，皇后便轻车熟路地命侍从屏声，坐在于宣塌边的小凳上，静静地守着于宣。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很多年，仿佛从于宣刚生下开始，本就温婉的皇后便总是这样静静地坐在塌边守护她的儿子，看着于宣一点点长大，从一个小小的团子长成了如今如画的眉眼。
皇后看着两年未见的于宣，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喝完汤药皱着脸向她讨要糖果的于宣忽然长大了，脸庞清瘦却骄傲，隐隐有了实权藩王的决断之气。皇后忽然明白，为何于棣和于宣都坚持要赶往封地就藩，而不是依旧承欢父母膝下，做一生富贵闲人。
权力啊……玫瑰，或许终要与荆棘伴生。
榻上的于宣呼吸清浅，锦被之下几乎毫无起伏，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皇后一望便知，这是将醒未醒的征兆，她并不假手旁人，而是脱下护指，一下下为于宣轻柔地按着头顶的穴位，避免于宣每每醒来总是有些隐隐头痛。
于宣却觉得自己仿佛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后只觉得浑身清爽，仿佛诸病退散，一上午的疲惫一扫而光。他贪恋这份难得的松快，竟有些不想起身，只想在床上多躺一会，闭着眼感受着头顶处传来的力量。
“宣儿，醒了就起来吧，当心晚上睡不着。”不得不说，论了解于宣，没人能胜过亲娘。淮王府上上下下，总是由着他混乱的生物钟，顾舟虽知不妥，但于宣眼皮都不睁地撒撒娇，几乎百试百灵，唯有元朔在旁的时候，把了脉确认这人只是不想起才会让他强制开机。
于宣人将醒未醒，听到声音在脑子里转了三转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皇后在他耳畔又唤了两声，这才反应过来身旁的人是谁，身体下意识地打了个尿摆子，眼珠在眼眶里乱转了几次才成功睁开，一时间只觉得整个视野都在抖，越发抓不到人影。
于宣知道自己的毛病，刚醒的时候总是这里那里不好使，而皇后也自是熟知。亲娘在旁没必要强装，于宣轻声唤了侍从将他扶起，靠在软枕上喝了两口温水，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戴了眼镜，终于看到了自家母后那满头的珠翠，小声的撒娇道：“母后怎么来了，该儿臣去请安才是。”
“你这孩子。”皇后捂嘴笑了笑，看于宣精神还好，便问起了这两年的经历。于宣自然是报喜不报忧，他如今闲了便假公济私邀淮王属臣给他讲学，不对，如今他是淮王，他想干什么都是公事。不得不说，于棣确会选人，给他组建的班底能治世也并不迂腐，不仅不觉得于宣这种把严肃文学当点家小说有声书的行径有辱斯文，反而觉得于宣目不能视都仍能坚持治学，不愧是一代贤王。于是君臣相得，于宣在士林中的名声委实不错。
于是乎，靠着多年懒人听书的成果，于宣给皇后讲起就藩的经历来妙趣横生。当然，这也主要是因为于宣自己求仁得仁，并不觉得如今的生活多有艰难。对他而言，如今的自己有权有钱有闲，每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简直不能再惬意，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可惋惜的，甚至别人的惋惜都能刺激的他更加兴奋。
只可惜这一份幸福并不能宣之于口，否则他担心帝后怕不是被这位大孝子气昏过去。唉，如果顾舟是个D就好了，他就能肆无忌惮地作了。不过想到顾舟，于宣还是有些低落，之前两人已有商议，这段时间尽量瞒着帝后，实在瞒不住了再说，因此帝后在一日，两人便要如牛郎织女一般分隔两地。
“宣儿？宣儿？”皇后眼睁睁看着于宣话说话间便开始走神，原本还勉强能勉强对焦到上她脸部的左眼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光彩，毫无焦距地缩到了内眼角里，被厚如瓶底的镜片遮住，一眼望去仿佛全是眼白，与毫无遮挡的暗金右眼摆在一起，居然更显和谐。
于宣回了回神，赧然一笑便若无其事地问道刚才说到了那里，听到皇后难掩关切地回答，没所谓地笑了一声：“母后，无碍的，只是你知道的，儿臣其实看不太清东西，集中精力久了便容易头痛，时间一长便不自觉的走神。太医说了，这只是身体的自我保护罢了，习惯就好，不妨事的。”
习惯就好……皇后对这四个字品了又品，总能从中听出一丝凄凉。他的宣儿到底习惯了多少，又用了多少日子默默扛过，最后用一句习惯就好轻飘飘带过？她之前还未有如此深的体验，在闺中时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弟弟妹妹只是她想起来了陪着玩几天，想不起来了便和手帕交一起消磨时光。入了宫，整个皇城都没有一子半女，好不容易于宣出生，她头一次为人母，很多事情并不十分清楚。
直到于宣离宫，太子初立，如今同样养在长秋宫中，皇后看着太子即使惴惴不安，但举手投足之间遮掩不住的少年英气还是让皇后明白，以于宣的年纪，本就应该半刻不停歇地上蹿下跳，而不是成日困在轮椅中听老学究给他讲这辈子都不可能亲眼得见的山川风物。
眼见着气氛有些凝滞，忙有侍女上前询问可要进些小食。于宣自小与汤药为伴，都说是药三分毒，哪怕太医再三斟酌了分量，也总会伤及脾胃，更何况于宣瘫痪在床，一向没什么胃口，太医便建议少食多餐。
此时侍女端上来的也不过是半碗燕窝配几色小食。于宣这几年一直试图复刻现代的零食，可惜他只会吃不会做，总不能说我想喝肥宅快乐水，也就是碳酸饮料，至于什么是碳酸怎么制碳酸，笑死，他一个码农，最多能手搓代码，手搓化学方程式实在是太超乎他的能力范畴了。
每每此时，于宣便会想起穿越前看的一本小说，里面的主人公每每想要在古代创新却受制于自己没攀科技树的时候都会咬牙切齿地说“文科生，废物！”，但让于宣来说，若真论起穿越储备，除了高考生，所有的社畜都是一视同仁的废物。
但于宣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搞出来，比如今日，虽然肥宅快乐水被众所周知的智商税热门上榜单品燕窝取代，但配着燕窝的却是快乐水的忠实伴侣薯条。于宣不得不庆幸，之前一次年会抽奖，他抽到了一个空气炸锅，拿回家研究了半天，最终的命运除了当微波炉平替来热剩菜以外，就是自己切个土豆进去炸薯条。
皇后见了却是稀奇，她知道于宣自小便有很多奇思妙想，每每问起便推脱说是顾舟在古籍里给他读到的，但真假不论，成果却是不多。好奇之下试了一根，只觉得脆而不碎，看着于宣侧着头摸索着拿起薯条的样子，也是颇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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