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在主办方不讲道理地拉偏架之下，本次文会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于宣早已回到他的小床，心满意足地听着顾舟跳着写得好的文章念给他听。
于宣当然没有参加整场，他主持完开头便被扶入阁中休憩，等到快结束的时候才又露了个脸，给各位学子一个给自己敬酒的机会。
不得不说，统治阶级当久了，就是会享乐。于宣还是社畜的时候，最讨厌的事情便是团队聚餐，更讨厌的事情便是团队聚餐时给领导敬酒。他眼睁睁看着嫡系和领导把酒言欢，自己却干巴巴一句“感谢领导的栽培”便匆匆了事。
可如今成了被敬的人，他听着众人吟唱着古老的歌曲，只觉得自己也回到了那段悠远的岁月。
“陈俎肉，备管弦，牲用少牢，歌《鹿鸣》之诗。”
于宣的手端不住满饮的酒樽，他便干脆复原青铜酒器，将手插入鋬中，随口一饮，并不在意晃动散落的酒滴。于宣的眼看不见面前的曼妙舞姿，他便倚凭击节而歌。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那一天的盛况被后世流传了千年，满怀憧憬的学子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同样正当年的主君，那一年淮地涌现出了一大批文学家和画家，他们用自己的笔记录下了于宣的风华绝代；那一年涌现更多的却是一大批注重实干、敢于改革的年轻官员，他们历任景平、永嘉两朝，辅佐两代君主。后世史笔昭昭，景永之治至少绵延了于朝两百年的统治。
现在的学子们当然不知道以后的命运，他们只是感叹于淮地的主君勤政爱民而又为人宽和，病体丝毫没有折损他的风华，酒至半酣时仍能以只言片语指点着敬酒学子的迷津。
是的，迷津。这个时代，他们作为读书人，已绝对算得上人上人的范畴。可他们目之所及，是高门子弟的清谈无为，是家中长辈的辗转反侧，是隐约可闻的……饿殍遍地。
我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说到底，哪怕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为人父，可未曾出仕一方，仍在书斋苦读的他们，也不过是被家族羽翼小心呵护的小朋友罢了。等到他们真正出仕，不再躲在父兄的身后，逐渐承担起家族的责任，他们才会一点点成熟起来。
而此时，一群阳光开朗大男孩，一群清澈愚蠢大学生。于宣如此评价道。
青涩有青涩的好处，君不见多少公司宁可薪资倒挂，也要从竞争对手中抢走一批批的应届生？（这当然自己培养的五年后工资更低。）
咳，这当然是因为，方便洗脑，方便外派，方便吃苦。
到了夜间回到府中，于宣脱去了白日厚重的藩王常服，只着一身单衣，一边任由侍女揉捏着酸痛的腰背和肿得像萝卜的下肢，一边和顾舟兴致勃勃地讨论这批韭菜的精准割法。
白日的文章早早整理抬了上来，于宣一边听顾舟挑着重点念给他听，一边思索着要怎么把这批人安置好。如今藩王除了军队，自主性极大，这极大程度上方便了于宣搞事，可为了搞事需要配套的一整套封地运营流程……想想就头痛。
“头痛就睡觉。”顾舟看于宣的按摩差不多结束，干脆将人抱到了榻上熄灯睡觉。于宣因为目盲，昼夜节律感极差，若不是旁人监督，全凭他自觉，谁知道会搞到几点。
接下来的时光便如流水般飞逝，一层层的官员按照年初画的大饼领到了新来同僚的人数，却领不到具体的人，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被统一拎走了培训。
培训的内容五花八门，不变的是他们在宣讲会上被透的题目，变的却是意向部门的岗位培训——是的，他们最后上交的，不只有自己的文章，还有一份简历。就是凭着这份简历，他们被分到了不同的部门，迎来了崭新的人生。
岗位培训的夫子多是他们的上司或资深同僚，为了给这群新来的书生一个震撼，将殿下吩咐的内容威力提了十倍，新手上路的官员们挠挠头，回家后对着老父亲由衷敬佩道：“居然当官要懂这么多东西！”
这些新选的官员年纪轻、家世差，入职后都是最底层的职位，可他们聚在一起，按着于宣亲自挂名主编的《官场进阶：从菜鸟到精通》，按照格式化的要求备齐各种输出件，结果居然不错。
身边的同僚本来对于宣所说嗤之以鼻，总觉得重道致用、尚朴崇散的文章风气并不被上官所喜，可比自己低几级的人都因为办事务实一目了然被上官多加赞许，自己也没到倚老卖老的时候，不如，试试？
如同放鱼入池，水起涟漪，湖面表面平静，实际已是暗流涌动。
这样注重实干的作风和提倡平实的文风逐渐传向了淮地的各个角落，影响一圈一圈地扩大。长期因为书籍的稀缺性被上等士族垄断得密不透风的坚冰，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些许。
随着改革的顺利开展，于宣的权力进一步集中，他得以窝在府中，度过整个冬天。于宣刚入秋时便裹上了厚厚的狐裘，入冬后更是时刻离不得暖炉。
这日于宣不过出门至南郊主持了一年一度的年终尾祭，还没等回到府中便烧了起来，明明车厢被厚帘遮得严严实实，于宣仍觉得刺骨的冷风在他的四肢中游走。
于宣紧咬牙关，试图遏制那自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痛感，但这无形的折磨似乎寻遍了他每一寸血肉，四肢仿若被千万根细针同时穿刺，又似重锤击打，酸麻与锐痛交织。五脏六腑间，仿佛有烈火与寒冰轮番侵袭，肠胃在绞痛中翻腾，胸口憋闷如同巨石压顶，让他呼吸也变得艰难而浅促。痛苦肆虐全身，可问及具体痛在何处，他却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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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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