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
于宣还记得他在前世看到这句话时不以为意，这里又不是北境，说什么Winter is coming，无非是些无痛呻吟的玩意。哪怕他亲眼看着纸媒一年年衰落，他也并没有意识到，会有哪个冬天不可逾越。
可当他终于在一个又一个冬天辗转难眠，忍受着高热带来的浑身战栗，在半梦半醒间任由着时间以和他感知截然相反的流速消失，他终于忍不住问向自己：
“这个冬天，可以逾越吗？”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伴随着他的身体指标平稳地维持在了设定的水平，那一年一度例行打卡的系统会公事公办地告诉他，你还能再活九年。可每一次生病后更长的恢复周期和更差的愈后质量却告诉他，他能活着，可他也只能活着。
于宣近来时常陷入一种失神状态之中，仿佛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他常常慵懒地倚靠在顾舟怀中，正与人交谈着，话至中途却突然噤声，半晌之后方才如梦初醒般问道：“我方才讲到何处了？”有时，顾舟不禁心生忧虑，唯恐于宣身体抱恙，但经过数位太医轮番诊断后，得出的结论如出一辙——“殿下不过是过于疲惫罢了。”
的确如此，于宣实在是太过疲倦了。从他日渐增长的睡眠时间以及愈发浓重的黑眼圈便能知晓一二。然而，每当于宣刚刚入眠，各种病症便会接踵而至：发热、盗汗、惊厥、窒息、痉挛……
无人能够想象在于宣那微弱的呻吟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痛苦，亦如无人能够知晓这段日子以来他是否曾享受过片刻安宁的睡眠。
这天于宣难得身上松快，靠在锦垫上一下一下摸着年糕。他惬意地斜倚在锦垫之上，一下接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年糕。
年糕虽然年纪尚小，但身形却已变得圆润丰满，与往昔那只娇小可爱的小奶猫模样大不相同，如今更像是一只体型硕大且结实无比的超级大肉球。
曾经有那么一次，那时年糕刚刚长大不久，大家都还把它当作一只小巧玲珑的猫咪看待，并没有特别在意。
然而就在某一瞬间，年糕突然像离弦之箭一般，从地面猛地跃上了于宣的双腿之上。刹那间，一股强烈至极的痉挛感传遍全身，令于宣痛苦难耐。
受到惊吓的年糕惊慌失措地夺门而出，而于宣则因为身体极度不适，浑身颤抖不止，过了好半天才逐渐恢复平静。
自那次经历之后，于宣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年糕似乎心有余悸，每次想要爬到于宣身边时总是显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只有在于宣多次呼唤后，它才会蹑手蹑脚地慢慢爬上前来。
今天也是这般光景，完全依赖于于宣命令侍从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手指掰开一条缝隙，恰好能塞进一根小鱼干，最终才成功地摸到了这位猫主子柔软的肚皮。
一人一猫就这样玩耍了将近半个时辰，于宣再次被浓浓的困倦所笼罩。哪怕听着年糕在那里夹着声音撒娇，也没什么力气继续配合，他吩咐侍从将身后的锦垫撤走，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于宣像在坐过山车一般，在一个接一个的梦境里飞速穿行，但每个梦都模糊不清，让人难以捉摸。他只感觉到梦境之间的转换变得愈发迅速，快得令人应接不暇……
“父皇！”于宣突然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好像试图跳起来逃脱梦魇的纠缠，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腰酸背痛得厉害，根本无法动弹，只有头猛地抬起，然后又重重地砸回床铺。刹那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心跳声如同战鼓般咚咚作响。
于宣大口喘着粗气，努力想平复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可是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刚才那些噩梦究竟讲了些什么。
一种莫名的恐慌感席卷而来，就好像有某件至关重要的事物正逐渐从他生命中消失。在那阵阵急促的心跳声中，于宣恍然领悟到：某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人，或许正在渐行渐远……
京城，汤泉宫。
于棣批改着奏折，他近日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到了冬日更是难熬，昔年征战沙场留下的隐疾的存在感一年强过一年，于棣便移驾汤泉宫，打算过个好年。
宫中并无太后，他往年自觉身强体健，几顿锅子便能暖起来身体，自然无需大作排场摆驾行宫。仔细算算，他上次来的时候，于宣还在京城。
于棣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于宣，总是小小的软软的，撑着拐杖在汤泉宫花园的躺椅中一躺便是一天。如今的汤泉宫仍然保持着于宣走时的样子，地上的盲道留到今日，于棣踩着深深浅浅的圆点，走到了于宣日常最喜欢待的躺椅上。
这处躺椅的位置其实很隐蔽，明眼人并不容易找见，反而是于宣这样，大道小道对他而言并无差异，才能碰巧找到这里。
于棣懒洋洋地斜躺在长椅上，眼神迷茫地望向远方，心中正思索着一些事情。突然间，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来了兴致，立刻唤人找来一班乐师，让他们为自己弹奏乐器助兴。
悠扬婉转的音乐声响起，于棣也跟着节奏轻轻拍打着手中的节拍，心情渐渐愉悦起来。随着乐曲的推进，他竟然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和着鼓声击筑吟唱：
“箫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这歌声如同天籁之音，回荡在空气之中，令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然而就在这时，曲终人散，于棣缓缓坐回椅子上，用手捂住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仿佛要将他的心肺咳出体外一般痛苦不堪，最后当他拿开手帕时，上面已经沾满了鲜红刺眼的血迹。
看着那片猩红，于棣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满是遗憾和不甘。
壮志未酬。
怎奈天不假年。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南方周末新年贺词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秋风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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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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